正文 第十六章

護士來了,也帶來了新的恐懼。她年齡頗大。二十多年來,附近的紳士家庭基本都是請她去接生。她一肚子的恐怖逸事。在她的嘴裡,生孩子的可怕事件數不勝數,而且她講這類故事的經驗太豐富,很明白怎麼增強效果。當然,她還自以為出發點很好。伯莎緊張不已,護士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來安撫她,只能細細地講述一些產婦的故事,說她們本來一直在死亡的邊緣徘徊,醫生都放棄了,但最後還是恢複過來,而且從此以後過著幸福的生活。

伯莎豐富的想像力誇大了即將到來的苦痛,只要想到這,她就夜不能寐,想像中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也變得更加可怕。她看到面前有一條很長很長的痛苦之路,終點是死亡。一見不到埃迪她就心慌。

他安慰道:「嘿,你肯定會安全地走過去的。我向你保證,你完全不用大驚小怪。」

他飼養動物達好幾年,十分習慣這個向當地肉鋪提供小牛肉、羊肉和牛肉的過程。人類對一個普通的自然現象小題大做,實在太可笑了。

「嘿,我以前養的那隻愛爾蘭獵狐狗黛娜,一胎生好幾隻,每次都像鐘錶那麼有規律。生完小狗不到十分鐘,就四處亂跑了。」

伯莎面對牆壁躺著,十指發燙,抓著愛德華的手指。

「哦,我很怕痛。我覺得自己肯定不能撐過去——太恐怖了。我真希望不用受這種苦。」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把拉姆塞醫生看作耐力的來源。

她祈求:「你不會弄痛我吧?我一點點痛苦都忍受不了。整個過程你都會給我打氯仿的,對吧?」

醫生喊道:「我的天哪,別人會以為你是世界上第一個生小孩的人呢。」

「哦,別笑話我。你沒看到我有多恐懼嗎?」

她問護士她必須忍受多久的痛苦。她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眼睛裡充滿恐懼。嘴唇緊閉,眉頭緊皺。

她喃喃道:「我肯定撐不過去的,我有一種預感,我會死的。」

拉姆塞醫生說:「我知道,女人吧,即使只是手指頭受傷,也會預感她會死。」

「哦,你儘管笑話我,我一定得撐過去。」

但她會死這個想法又頑固地出現了。

又一天過去了,護士說必須馬上去請醫生。伯莎讓愛德華保證,一刻也不許離開她。

她說:「如果能握住你的手,我覺得我會有勇氣的。」

愛德華把這句話告訴拉姆塞醫生時,後者說:「胡說。我可不想要一個男人摻和進來。」

「我知道你會這麼想,但我能讓她保持安靜。」

醫生回答:「希望你能保持安靜,這是我對你的期望。」

「哦,你不必擔心我。我很了解這類事情。嘿,親愛的醫生,我敢誇口,我見過的新生命比你還多。」

愛德華是個條理清晰的人,可能很多女人都會愛慕。他既不會歇斯底里,也不會緊張不安;他沉著冷靜,缺乏想像力。他是危急時刻需要的理想人選。

他說:「整個下午我窩在房間里也沒事做,那我就在周圍走走,如果需要我,隨時可以派人去叫我。」

他留下字條,說去比尤利農場看那頭生病的奶牛了。他很擔心它。

「它是我最好的奶牛。如果它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它每天都有規律地產出那麼多品脫的奶。我花在它身上的錢,已經回收不知道多少倍了。」

他邁著伯莎一向欣賞的輕快步伐,不時望望公路邊的田野。他突然止住了腳步,查看一個競爭對手農戶地里的豆子。

他搖搖頭:「這塊土地不好。這樣的地里種豆子真不合算。」

然後他走到了比尤利農場,把看管那頭生病的奶牛的負責人叫來。

「嗯,它怎麼樣了?」

「老爺,它還是沒有轉好。」

「真倒霉!湯普森今天來過嗎?」

湯普森是獸醫。

「他肯定得說出點兒什麼,所以覺得它得了膿腫,但我不怎麼相信湯普森先生:他的爸爸是一個工人,和我一樣,只是他沒去農場,而是做了磚瓦工。他兒子懂不懂給奶牛看病,我就不知道了。」

愛德華說:「好吧,我們去看看它。」

他大步走向牲口棚,工人跟在後面。

那個可憐的畜生站在一個角落裡,比平時和其他奶牛在一起沉靜多了。頭耷拉著,背弓著,看起來太悲觀了。

愛德華說:「我本來想湯普森可以起點兒作用。」

工人輕蔑地說:「他說只能把它送到屠宰場去了。」

愛德華氣憤地哼了一聲:「真是個屠夫!要是有機會,我真想宰了他。」

他走向農舍。這裡曾經是他的家,但他是個實際的明智人,它沒有勾起他任何回憶,也沒激發某些特殊的感情。

他問候租戶的妻子:「嗨,瓊斯夫人,你過得怎麼樣?」

「先生,還算湊合。您和克拉多克夫人過得怎麼樣?」

「我很好,至於她,你知道,我妻子要生孩子了。」

他的語調快活隨意,讓每個人都覺得容易親近。

「我的天哪,真的嗎?你還是小孩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了,現在你的孩子都要出生了。你覺得她會什麼時候生?」

「我每分鐘都在期待。嘿,我知道,可能我下午茶回去的時候就已經是個幸福的爸爸了。」

「噢,我沒想到這麼快。」

「嗯,瓊斯夫人,只是時間問題。我們結婚都十六個月了,一切看老天爺。」

「啊,先生,每個人都會經歷這些事的。我希望她能順利地生下來。」

「你知道,大家都希望她順利生產。當然,她很愛想像。女人總是胡思亂想,我從來沒見過類似的人。今天我還和拉姆塞醫生說,一隻母狗生完半打狗崽子,一眨眼的工夫就能撒開蹄子跑了。我搞不明白,為什麼女人不能這樣?搞得這麼麻煩,頭髮都會變白的。」

「老爺,你處理這事兒的時候很冷靜。」這個在克拉多克貧窮時候就認識他了的瓊斯說。

「我?」愛德華笑著反問,「你明白,這類事我完全了解是怎麼回事。嗨,你看看我接生過多少頭小牛就知道了。說真的,我給奶牛接生的事故沒有超過兩次。但我現在最好還是回去看看我妻子怎麼樣了。瓊斯夫人,午安了。」

瓊斯夫人說:「我喜歡這位老爺,因為他沒有架子。雖然他地位高了,但願意和我們一起隨意喝杯茶。」

瓊斯回答說:「他是三十多年來我遇到的老爺中最好的。就像你說的,他一點兒架子也沒有——比他的夫人更少。」

「哦,她還年輕。他們都說他怎麼能做得了主,但我敢肯定他一定會把她教得好好的。」

「他一定會把她弄得服服帖帖的。他不是那種可以從任何人那裡忍受胡言亂語的男人。」

愛德華大搖大擺地走回去,用手杖甩著圓圈,吹著口哨,還不時和跟著他的狗說上幾句。他生性樂觀,覺得沒有必要把奶牛送往屠宰場。他不相信那個獸醫的話,堅信它會康復的。他走上萊伊府的小道,看著他新補上的榆樹苗;整體來說它們長得還算茁壯,他為自己的成功感到高興。他走進屋子,剛掛好帽子就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他對自己說:「喂,看來事態有點兒緊張。」

他走去卧房,敲敲門。拉姆塞醫生開門了,但用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入口。

「哦,別擔心,我不是要進去。我知道我最好不要打擾你。她怎麼樣了?」

「嗯,我恐怕沒有我預想中的順利。但沒必要過於擔心,只是有點兒慢。」

「我就在樓下,有需要叫我。」

「剛才她一直想叫你進來,但護士告訴她如果你在這裡肯定會不安,所以她又說:『別讓他進來,我會獨自一個人忍受的。』」

「哦,那就好。我覺得,在這樣的時候,丈夫最好站到一邊別管。」

拉姆塞醫生關上了門,說:「識趣的傢伙!我越來越喜歡他了。我就不明白,為什麼很多男人在這個時候會煩躁不安甚至歇斯底里。」

伯莎問:「是埃迪嗎?」她的聲音由於剛才的陣痛,還在發抖。

「嗯,他來看看你怎麼樣。」

「哦,我親愛的埃迪。他沒有緊張不安吧?不要告訴他我情況不好,那會使他難受的。我要一個人忍受這個痛苦。」

愛德華走下樓,告訴自己,激動是沒用的。這倒是千真萬確。於是他搬來一把安樂椅,坐下來開始看報。晚飯前,他又上樓去打探伯莎的情況。拉姆塞醫生出來和他說,已經給她注射麻藥了,她會安靜一會兒。

愛德華笑著說:「幸好你在晚飯時間給她注射麻藥,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吃些點心。」

他們坐下來,開始吃點心。他們的食量不相上下,醫生越來越喜歡愛德華,說看到一個男人食慾好是一件好事。他們正準備吃布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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