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主教回覆說隔天就來。第二天,他在約定時間準時來到,這在西班牙是難得的。女院長開門見山她。

「我是為了卡塔麗娜·佩雷斯這個姑娘的事要求見你的。」

主教在堂娜比阿特麗斯請他坐的位子上坐下來,但只坐在椅子邊沿上,似乎連這一點兒菲薄的舒適都不願領受。他眼睛盯在地上,默默地等待女院長說下去。

「她聽她懺悔神父的話,在我們修道院里靜修。我有事找她談過。我考察了她的性格和脾性。她比許多貴族出身的女性更有教養。她彬彬有禮,舉止堪作表率。她對聖母敬崇備至。她在各個方面都適合於宗教生活,在天主通過你的手賜給她那麼特殊的宏恩之後,她為了感恩,似乎自然會願意終身事奉天主。她將是我們修會的一個增添光彩的人,所以我不顧她出身平常,毫不遲疑地決心接納她進本修道院當修女。」

主教沒有答話。他眼睛也不抬起來,只把頭稍微朝前動了動,這是表示贊成,還僅僅是表示聽見了呢,可不得而知了。女院長抬起了眉毛。

「姑娘年紀輕,她自己拿不定主意,她或許會受到世俗虛幻的歡樂的誘惑,那也是很自然的。我是個無知的罪人,我覺得我對她講這件事起不了作用,因此我想,如果你能接見她,比誰都更有力地對她指出她的責任所在,同時也指出她的幸福所在,那將是主教大人的一大功德。」

這時候他開口了。

「我不喜歡跟女人往來。我拒絕接受女人的懺悔,我把這作為一條規矩,從沒破過例。」

「我完全知道主教大人不高興與女性有任何交往,不過這是個特殊情況。你給她帶來了第二次生命,現在可不能聽任她由於缺乏忠告而危及她的靈魂。這好比你把一個淹在水裡的人救了起來,然後讓他在岸上凍餒而死。」

「如果她沒有獻身宗教的稟性,我就沒有責任去敦促她獻身宗教。」

「主教大人必須明白,許多婦女獻身宗教,是因為失去了親人,或者由於某種原因而沒法好好結婚,或者甚至由於情場失意。這些都並不影響她們成為出色的修女。」

「我對此並無懷疑,我還相信,有時候天主故意把世俗人嘴唇邊的杯子打碎,為了召喚他們來事奉他,然而對於這個姑娘,沒有理由可以相信你所講的那些情況有哪一種是存在的。我冒昧提醒院長嬤嬤,在塵世和修道院里同樣可以得到靈魂的拯救。」

「但是比較困難,比較危險。要不是為了使這個女孩子的光芒照耀在所有人的面前,使他們悔罪,聖母為什麼要給予你能力去為她製造這個奇蹟呢?」

「全能的天主的動機不是我們這些罪人所應該探究的。」

「可是至少我們可以肯定這些動機總是良好的。」

「也許可以吧。」

堂娜比阿特麗斯對主教這些簡略的話不大樂意。她更習慣於聽她高興與之交談的人滔滔不絕地說話。她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口氣有點兒不大客氣。

「我的家族向來扶助並庇護你的修會,現在我要求你做這一點兒事,算不得什麼吧。難道你要拒絕我的請求,不準備見見這女孩子,了解一下她的氣質,也不準備像我一樣對她尊重,因而向她指點她的真正幸福何在嗎?」

主教終於抬起眼睛,但不是和女院長的視線相接,而是眺望窗外;窗口朝著花園,但是他心在別處,既沒看見那裡種著的一棵棵高大的柏樹,也沒看見一片盛開的夾竹桃。

他對她這樣堅持不懈感到詫異。他無從相信這個嚴酷、高傲的女人心中純粹考慮著一個渺小的女裁縫的幸福而沒有另外的意圖。他耽擱在那兒的那個修道院的院長關於她對他講了些什麼來著?她拼死拼活不讓特雷薩·德·耶穌嬤嬤在羅德里格斯堡建立一所女修道院。老派加爾默羅修會對新派加爾默羅修會的仇恨是盡人皆知的。他心中懷疑起來,堂娜比阿特麗斯設法勸誘卡塔麗娜進她的修道院是否多少與此有關;她之所以要他幫忙是因為那個小姑娘不願意進吧。

這時他才第一次朝女院長看著,直想用一雙憂鬱的黑眼睛的目光看透她心靈的最深處。她傲慢地對他的注視泰然自若。

「假定我看到了這個年輕人,」主教說,「結果認為我有責任藉助天主的力量說服她獻身於宗教生活,我想也該讓她進赤腳加爾默羅會的修道院,這要比這貴族修道院能使她更感到自在。」

他看見堂娜比阿特麗斯眼睛裡突然冒起一股怒火,隨即被掩蓋了下去,他知道他這話是接近擊中要害了。

「要這女孩子的母親永遠和她的獨生女兒分開,她會受不了的,」女院長冷靜地說,「赤腳加爾默羅會在本城沒有修道院。」

「如果我聽說的沒錯,那只是因為你這位院長嬤嬤說服了主教,不準特雷薩·德·耶穌嬤嬤在此地建立她們的修道院。」

「本城的修道院已經太多了。那個塞彼達女人不肯接受一筆捐款,這樣她的修道院就將成為本城的一個負擔,而地方上又不大負擔得起。」

「院長嬤嬤談到一個非常聖潔的女人,口氣一點兒也不恭敬。」

「她是個出身十分低賤的女人。」

「你錯了,嬤嬤。她是貴族出身。」

「胡說,」女院長厲聲說,「她父親是在本世紀初才受封為貴族的。你得原諒我,我可沒有我們已故的可尊敬的國王那樣寬宏大量,無法容忍那些根本沒有資格而掛起貴族招牌的人。現在我們這個國家裡到處是蹩腳貴族。」

主教自己就是屬於這一路的,他淡淡地笑笑。

「不管她出身如何,總不能不承認特雷薩嬤嬤是個虔誠的女人吧,她受到過許多上天的恩典,她為教會事業的種種作為是值得大大讚揚的。」

堂娜比阿特麗斯十分激怒,因而沒有注意到主教一直在察看她臉上的表情,看她的那雙縴手的每一個不耐煩的動作。

「主教大人得允許我不同意你的意見。我認識她,還有機會跟她談過話。她是個不安分的好事之徒,喜歡假借宗教的名義到處搞些異想天開的名堂來尋開心。她憑什麼要離開她原來的修道院,惹起同伴們的公憤,去另建一個新的修道院呢?原來的道成肉身修道院里的修女都是正派而聖潔的,教規也嚴。」

這些教規是由聖阿爾貝所制訂,經教皇尤金四世修訂而稍予放鬆的,規定從九月份的舉榮聖架節 起直到聖誕節每星期齋戒四天,在降臨節 和大齋節 期間禁止肉食。每個修女必須在星期一、三、五受一次懲罰,從晚禱到晨禱之間恪守緘默。修士們穿黑衣、舊鞋。床上不用亞麻布被褥。

「我準是個十分愚蠢的女人,」女院長接著說,「可是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穿草鞋而不穿皮鞋能更好地感受靈性,為什麼穿麻袋布衣裳而不穿嗶嘰便能歸榮耀於天主。那個塞彼達女人揚言她脫離了我們這古老的修會,可以有更好的機會來沉思默禱,實際上她卻一生儘是東奔西跑,到處遊盪。她責令她的修女們閉口不說話,而她自己卻是我生平所見到的最嘮叨的饒舌婦。」

「倘若院長嬤嬤看看她寫的自傳,準會受到感動而懷著更大的寬容來敬愛這個聖潔的女人。」主教冷冰冰地說。

「我看過。那是埃博利公爵夫人 送給我的。女人不該寫什麼書,她們應該把寫書的事讓更有學問、更有見識的男人去做。」

「特雷薩·德·耶穌嬤嬤是遵從她的懺悔神父的囑咐才寫的。」

女院長冷笑了一下。

「她的懺悔神父囑咐她做的事,沒有一樁不是她自己已經決定要做的,這不是很明顯的嗎?」

「很遺憾,對於一個不僅獲得她的修女們的愛戴,而且獲得所有有資格跟她接觸的人的愛戴的女人,院長嬤嬤竟這樣刻薄。」

「她標新立異,分裂並企圖破壞我們的古老的修會,我實在無法不以為她是出於野心和私憤。」

「院長嬤嬤定然知道,由於她生前所創造的得到確證的那些奇蹟和她身後因她而出現的種種奇蹟,許多有地位、有影響的人已經在敦請教皇大人給她宣福了。」

「這我知道。」

「那麼,我看你要卡塔麗娜·佩雷斯這姑娘進你的修會的理由是你懷著這樣一個傻念頭:你認為如果赤腳加爾默羅會的創始人得到了宣福,她們將贏得聲譽,而現在加在卡塔麗娜身上的名聲多少可以與之分庭抗禮。我這看法對不對?」

女院長對主教的洞察力大為震驚,但她臉上絲毫不露聲色。

「即使教皇大人受了有私心的人和迷信的修女們的蒙蔽,給一個為非作歹的叛逆者行宣福禮,我們的修會中已有夠多的聖徒,使我們大可泰然處之。」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啊,嬤嬤。」

堂娜比阿特麗斯生性高傲,不屑諱言。

「如果我這樣卑微的人能夠幫助一個嚮往完善的靈魂,使她能達到完美的境地,得以進入聖徒的行列,我認為就不虛此生了。如果她因此而能消除特雷薩·德·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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