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晚會之前

斯金納夫人喜歡熱鬧。現在她已穿戴完畢——穿的是黑色綢料衣服,適合她的年紀和悲痛的心緒(為女婿而穿),又戴上了她的絲絨帽。不過她不是太確定戴這個是否合適,因為裝飾帽子的白鷺羽毛會讓她遭到那些朋友的嚴厲告誡——她可能會在晚會上碰到他們。當然了,為了這些羽毛而殺掉那些漂亮的白鳥兒的確太糟糕啦(在鳥兒的交配期也是如此)。不過,羽毛都是實實在在的,它們那樣美麗,那樣時尚,要是拒絕就太傻了!再說這也會傷害到女婿的感情,他把它們從婆羅洲一路帶來的,希望她會開心。凱思林因為這個曾讓別人很是不快,發生了那些事後,她一定希望自己不曾擁有這些東西。不過,凱思林從來沒有喜歡過哈羅德呀!斯金納夫人站在梳妝台前,把絲絨帽戴在頭上。不管怎樣,這是她唯一喜歡的帽子。然後,她又戴上一個有著碩大黑玉圓頭的飾針。要是有任何人跟她談起那些鳥兒,她已想好怎麼回答了。

「我知道很不好,」她可以說,「我做夢都不會想到買這些東西,它們是我可憐的女婿上次回家休假時給我帶來的。」

那樣,她就能夠解釋為何擁有它們了,並找到了使用的借口。大家都是善良之人嘛。斯金納夫人從抽屜里掏出一塊乾淨的手帕,然後在上面噴了點古龍水。她從來不用香水,她認為香水太黏稠,而古龍水卻讓人神清氣爽。現在她已差不多準備好了。她的目光正穿過梳妝鏡後面的窗子向外飄去。卡農·海伍德為花園晚會挑選了個好日子。天氣暖融融的,天空一片碧藍,樹木尚未褪去春日裡的鮮綠。小外孫女瓊正在房子後面的帶狀花園裡忙個不停——她在自己的花壇里耙土呢,斯金納夫人不由得笑了。她不希望瓊的臉色那樣蒼白,讓她在熱帶待那麼久,真是個錯誤,而且對於她的年齡來說,她也太一本正經了——你從來看不到她跑來跑去,而總是靜靜地玩自己發明的遊戲,或者給花園澆水。斯金納夫人輕輕拍了拍裙子的前擺,然後拿起手套下樓了。

凱思林正坐在靠窗子的書桌前,忙著手裡的清單。她是女子高爾夫球俱樂部的義務秘書,做完了這個還有其他很多事情等著她,不過,她還要為晚會做些準備。

「我看你還是穿上套衫了。」斯金納夫人說。

吃午餐時,她們討論過凱思林是穿套衫還是雪紡衫的問題。套衫是黑白相間的,凱思林覺得非常時尚,但不太適合服喪,不過米莉森特支持她穿。

「幹嗎讓我們看上去都像剛參加完葬禮回來?」她說,「哈羅德已經死了八個月了。」

對斯金納夫人來說,這樣的話讓她覺得太過絕情。米莉森特從婆羅洲回來後,人就顯得很怪。

「你不會不戴黑紗了吧,親愛的?」她問。

米莉森特沒有直接回答。

「人們現在穿喪服跟以前不一樣了。」她稍稍停頓了一下,等再次開口時,語氣變了,讓斯金納夫人覺得非常怪異。顯然,凱思林也注意到了,她奇怪地看了姐姐一眼。「我敢肯定,哈羅德也不希望我永遠為他穿著喪服。」

「我早穿好了,因為我想跟米莉森特說說話。」凱思林就母親的意見回答道。

「哦?」

凱思林沒有解釋。不過,她把清單放在一邊,皺著眉頭重讀了一位女士的來信。那位女士在信中滿腹牢騷,說俱樂部委員會極不公平地把給予她的有利條件從二十四減到了十八;還說,要做女子高爾夫球俱樂部的義務秘書,做事必須得非常得體。斯金納夫人戴上了她的新手套。遮陽簾使房間變得涼爽幽暗,她看了一眼那個塗著鮮艷油漆的巨大木製犀鳥——那是哈羅德留給她的,能保佑她一輩子安然無虞。在她看來,犀鳥有些古怪、粗糙,但是哈羅德非常喜歡,這個東西有一定的宗教意義,卡農·海伍德曾非常迷醉於它。沙發上面的牆上,掛著些馬來武器,她記不得它們叫什麼名字了。在那些臨時用的小桌子上,到處放著一些銀器和銅器,都是哈羅德在不同時期寄給他們的。她喜歡哈羅德,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開始搜尋起他的那張照片來。照片以前是放在鋼琴上的,與她兩個女兒、外孫女、姐姐以及外甥的照片放在一起。

「哎呀,凱思林,哈羅德的照片哪裡去了?」她問。

凱思林轉過頭來,照片不見了。

「有人拿走了。」凱思林說。

她感到驚異和困惑,站起來走到鋼琴旁。照片重新整理過了,這樣照片之間就沒了空隙。

「或許是米莉森特把它放到自己房間里了。」

「我應該會看到的,再說,米莉森特有好幾張哈羅德的照片,都鎖起來了。」

斯金納夫人覺得奇怪,女兒的房間里竟然沒有哈羅德的照片。事實上,有一次她曾提到過這件事,但米莉森特沒有回答。自打從婆羅洲回來後,米莉森特一直沉默不語,讓人感到怪異。斯金納夫人本來非常渴望去安慰她的,但如此一來,她也沒法表達自己的同情心了。米莉森特似乎不願意談起自己的巨大不幸。人們表達悲傷的方式千差萬別,她丈夫說,最有效的做法是不要管她。一想到丈夫,斯金納夫人的心思又回到了要參加的晚會上。

「孩子他爸問我,是不是覺得他應戴個高頂禮帽。」她說,「為穩妥起見,戴上也不妨。」

這將是一場相當隆重的盛會。他們會吃上糖果製造商博迪公司生產的草莓和香草冰淇淋。不過,海伍德一家也會提供自製的冰鎮咖啡。每個人都會參加。他們已被邀請前去拜見香港主教——他正和卡農一家在一起,他是卡農的老同學,將做關於中國傳教活動的演講。斯金納夫人的女兒曾在東方待過八年,而她的女婿原先就是婆羅洲某個地區的駐紮官員,所以她對此很感興趣。當然,跟那些與殖民地之類毫無瓜葛的人相比,這對她來說有著更多的意義。

「只有英國人才知道的東西他們懂什麼呢?」斯金納夫人說。

正在這時,斯金納先生走進了房間。他是名律師(他父親以前也是律師),在林肯營田 有自己的辦公室。他每天早上前去倫敦,晚上回來。這次他可以陪著妻子和女兒們去參加卡農家的花園晚會,是因為卡農非常巧妙地把晚會時間定在了周六。斯金納先生身著燕尾服和黑白相間的褲子,看起來神采奕奕。他不是特別講究穿著,但穿戴非常整潔,看起來像是一名受人尊重的家庭律師,事實上正是如此。那些不能完全擺上檯面的事務,他的公司是不會接手的。假如一個遇到麻煩的客戶找到他,但涉及的事務不那麼光彩,他的臉色就會變得非常嚴峻。

「我覺得,這種案子我們是不會接的,」他說,「你最好到別處問問。」

他抽出便箋,快速寫下了一個名字和地址,然後把紙撕下來交給客戶。

「假如我是你的話,我想我會去見這些人。只要你提到我的名字,我相信他們一定會為你提供所有的服務。」

斯金納先生臉皮颳得乾淨,禿頂嚴重,蒼白的薄嘴唇緊緊抿著,一雙藍眼睛盡顯羞澀。面頰看不到血色,臉上皺紋縱橫。

「我看到你穿上新褲子了。」斯金納夫人說。

「我覺得機會難得,」他回答,「我還在想,是不是應該別上枝花呀。」

「我才不會那樣做,爸爸,」凱思林說,「我認為那個樣子不太好。」

「很多人都會戴的。」斯金納夫人說道。

「只有辦事員那類人才會戴,」凱思林說,「海伍德一家會請所有人參加的,你知道。再說,我們還在服喪。」

「不知道主教演講後會不會要捐款。」斯金納說。

「我不這麼認為。」斯金納夫人回答。

「我想那樣不好吧。」凱思林發表看法道。

「最好要預防萬一,」斯金納先生說,「我給我們所有人都發點錢,不知道十個先令夠不夠,或者要捐一英鎊才行。」

「假如你要捐款,我想你就得捐一英鎊,爸爸。」凱思林說。

「到時看情況吧。我不能比別人給得少,但另一方面,也沒有理由多給。」

凱思林把報紙放進寫字檯的抽屜里,然後站了起來,看了看腕錶。

「米莉森特準備好了嗎?」斯金納夫人問。

「有的是時間。我們約好是四點,我認為四點半之前不用到的。我告訴戴維斯了,讓他四點十五左右把車開過來。」

一般情況下是凱思林開車,但像今天這樣的重大場合,園丁戴維斯就會穿上制服充當司機。凱思林開車的樣子很好看,但今天穿上了新套衫,所以不太想開車。看到母親正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費力戴著手套,她想到自己也需要戴上。她聞了聞手套,看看還有沒有洗滌後的氣味。味很輕,她想不會有人注意。

最後門開了,米莉森特走了進來,戴著寡婦用的黑紗。對那個東西斯金納夫人一直沒能適應過來,但她當然知道米莉森特需要戴上一年。很遺憾,黑紗並不適合她,只適合其他一些人。她給米莉森特試了試白帶子、長面紗的軟帽,看起來很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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