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未被征服者

漢斯回到廚房,被他打倒的那個人還躺在原處地板上,滿臉血污、呻吟不止。女人背靠著牆,兩眼驚恐地望著他的朋友維里。他進門後,她喘了口氣,大聲啜泣起來。維里坐在桌旁,手裡拿著左輪手槍,身邊放著半杯葡萄酒。漢斯走到桌邊,倒滿酒,一飲而盡。

「看樣子,你好像遇到麻煩了,小夥子。」維里咧嘴笑道。

漢斯臉上血跡斑斑,可以看見五道深深的指甲印。他用手輕輕地摩挲著臉頰。

「這個婊子,差點兒把我的眼珠子摳出來。我得塗些碘酒才行。不過,她現在老實了,你走吧。」

「我不知道。要走嗎?天晚啦!」

「別犯傻了。你是個男人,對吧?天晚了有什麼關係?再說我們已經迷路了。」

天還沒黑。夕陽把餘暉灑進了這座農舍的窗欞。維里躊躇了片刻。他個子不高,皮膚黝黑,臉部瘦削,原先是一名服裝設計師。他不想讓漢斯覺得他過於怯弱,於是站起來,向漢斯進來的那個門口走去。那個女人看到他要走,立刻尖叫了一聲,向前撲去。

「不,不。」她大叫道。

漢斯一個步子來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把她向後摔去。她趔趄了一下,倒在地上。他拿起維里的手槍。

「你們兩個,誰都不許動。」他用法語怒道,但帶著刺耳的德國口音。他朝門口點了點頭,說:「你走吧,我來看管他們。」

維里走出房門,但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

「她昏迷了。」

「哦,那又怎樣?」

「我不能走。這樣不好。」

「愚蠢,真是婆婆媽媽的。你就是個小女人!」

維里羞紅了臉。

「最好我們一起走吧。」

漢斯輕蔑地聳了聳肩。

「我先把這瓶酒喝掉,然後再一起走。」

漢斯覺得舒服些了,如果再逗留一會兒,他會感到更愉快。從早上到現在,他一直在執行任務,摩托車騎了那麼久,四肢都酸痛了。幸虧路途已所剩不多——只是到蘇瓦松而已,還有十到十五英里左右。他不知道運氣能否好一點兒,有張床睡覺。當然,要不是那個姑娘太愚蠢,一切就不會發生了。他們——他和維里,迷了路,便喊住了一個在田間勞作的農夫問路,但他故意指錯,後來他們才發現走的是一條岔路。他們來到一家農場,於是停下來問路。他們的詢問非常有禮貌,因為上面有規定,只要法國的老百姓規規矩矩,就要對他們客氣一點兒。一個姑娘給他們打開了門,但她說不知道怎麼去蘇瓦松。於是,他們就推門進來了。一個婦女,漢斯猜她可能是那個姑娘的母親,告訴了他們怎麼走。這三口人——農夫、農夫的妻子和女兒,剛剛吃過晚飯,桌上放著一瓶酒,這提醒了漢斯,他覺得自己口乾如火。這一天天氣酷熱,從中午到現在他還滴酒未沾哪。他向他們要瓶酒喝——維里插話說,他們會付錢的。維里是個心地善良的小夥子,但性格太軟弱,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勝利者呀。法國軍隊在哪呢?早狼狽逃竄了。英國人也丟盔棄甲,像兔子一樣逃回到自己的島嶼。征服者什麼都可以取,什麼都可以拿,不是嗎?但維里曾在巴黎的一家裁縫店工作過兩年,他的法語的確說得很好,所以能找到當時那份差事,但也使他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法國人的影響。一個衰敗的民族,讓一個德國人生活在他們中間,能有什麼好處?農夫的妻子拿來幾瓶酒放到桌上,維里從口袋裡取出二十法郎交給她。她甚至連謝謝都沒說。漢斯的法語沒有維里好,但能讓人聽懂,兩人在一起時總是說個不停,維里會幫漢斯糾正錯誤。因為在這方面對自己如此有幫助,漢斯便跟維里交了朋友,而且他也知道,維里很羨慕他——羨慕他個子高大、肩寬腰細,還有他的金黃色鬈髮和湛藍眼睛。漢斯抓住一切機會練習法語,現在已經開始嘗試講法語了,但那三個法國人並不迎合他。他告訴他們,自己也是個農夫的兒子,戰爭結束後,他就回到自己家的農場去。原先因為他母親想讓他學商業,就把他送到慕尼黑讀書,但他無心於此,所以進了一家農學院。

「你們到這裡來是問路的,現在已經知道了,」姑娘說,「喝完酒就走吧。」

在此之前,漢斯幾乎沒怎麼看她。她不算漂亮,但長著一對好看的黑漆漆的眼睛,和一個修長挺拔的鼻子。她面色蒼白,穿著樸素,但不知為何,她看起來並不像外表那樣普通。她身上散發著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自從戰爭開始以來,他就聽夥伴們談論法國姑娘,說她們身上有些東西是德國姑娘所不具備的。「時尚」——維里是這麼說的,但當問他「時尚」是什麼意思時,維里只會說,你親眼見了就會明白。當然,他還聽人說,法國姑娘唯利是圖,冷酷無情。那好吧,他們將在巴黎駐留一周,自己親自去了解了解吧。有人說,統帥部已為部隊開了妓院。

「喝完你的酒,我們走吧。」維里說。

但漢斯感覺正舒服,不想急於離開。

「你看起來不像個農家女兒呀。」他對姑娘說。

「那又怎樣?」她回答。

「她是名教師。」她母親說。

「那你是受過良好的教育嘍。」

她聳了聳肩。但他繼續用他糟糕的法語興緻勃勃地說道:「你們應該明白,我們的到來是法國人民碰到的最好事情。我們並沒有宣布戰爭,是你們宣布的。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把法國變成一個像樣的國家。我們將給你們帶來秩序,教你們如何工作,並學會服從和遵守紀律。」

姑娘攥緊了拳頭看著他,黑黑的眼睛裡滿是仇恨,但一聲沒吭。

「你喝醉了,漢斯。」維里說。

「我的頭腦像法官一樣清醒,我只是告訴他們一些真相,他們最好能馬上明白過來。」

「他說得是,」姑娘大叫道——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你醉了,快走,走!」

「哦,你懂德語,是吧?好吧,我走,但你得先吻我一下。」

她後退一步避開他,但他捉住了她的手腕。

「爸爸,」她叫喊起來,「爸爸!」

農夫撲向德國人。漢斯放開姑娘,使出全力朝他面門打去,他跌倒在地板上。姑娘來不及逃脫,被他抱在了懷裡。她掄起手掌摑了他一記耳光……他獰笑起來。

「一個德國戰士想吻你一下,你就這樣對他?你要為此付出代價。」

他使出蠻力箍住她的胳膊,然後向門外拖去。可她的母親向他撲過來,揪住他的衣服,想把他拉開。漢斯用一隻胳膊緊緊夾住姑娘,用另一隻手掌猛地推了她母親一下,她母親蹌了幾下,最後撞到牆上。

「漢斯,漢斯!」維里叫道。

「閉嘴,該死的!」

他用手捂住姑娘的嘴,不叫她發出尖叫,然後把她拖出了房間……

以上就是事情發生的來龍去脈。你得承認,是她自討苦吃,她本不該打他一耳光。要是讓他吻上一下,他早就走了。他瞥了一眼躺在原地的農夫,看到他那張滑稽的臉,不由地笑了,又看了看蜷縮在牆角里的婦女,眼裡笑眯眯的。她是不是害怕下一個該輪到她了?不可能,他想起了一句法國諺語。

「『萬事開頭難。』別哭哭啼啼的了,老太婆。姑娘家遲早都會有這一遭。」他把手伸進屁股口袋裡,摸出一個錢包。「喏,這裡有一百法郎,給那位小姐買件新衣服吧,她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已撕壞了。」他把錢放到桌上,戴上鋼盔,「走吧。」

他們砰地把門帶上,然後跨上摩托車走了。婦女進了客廳,她女兒躺在沙發上,一動沒動,正傷心地啜泣著。

三個月後,漢斯又來到蘇瓦松。這期間,他隨著征服軍到了巴黎,騎著摩托車穿過凱旋門。又和軍隊一起,去了圖爾,然後到了波爾多。他幾乎沒碰到什麼戰鬥,見過的法軍也都是俘虜。這次行軍簡直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的一次狂歡。休戰後,他在巴黎待了一個月。他給巴伐利亞的家人寄去了帶圖畫的明信片,還給每個人買了禮物。維里因為極熟悉這個城市,所以留了下來,而漢斯和部隊的其他士兵則被派往蘇瓦松,加入到那裡的佔領軍。蘇瓦松是個優美的小城,他待得很舒服。那裡食物豐富,一瓶香檳還花不了一個德國馬克。當他接到命令前往蘇瓦松時,他突然想到,去看看那個被他佔有過的姑娘倒是很有意思。他要給她買雙絲綢長襪,來表明他沒有惡意。他有善於記憶地點的本事,因而要找到她不費吹灰之力。所以,一天下午,他正好無所事事,便把絲襪放進口袋裡,騎上了摩托車。這是個美好的秋日,天空幾乎看不到一絲雲影,他騎車穿過美麗而起伏的鄉村田野。很長時間來,天氣一直晴朗、乾爽。時令雖然已進九月,但就連搖曳不息的白楊也未露出任何夏天將盡的跡象。儘管他拐錯了一個地方,耽擱了些時間,但還是在半小時內找到了目的地。當他走向門口時,一條雜種狗沖他狂吠。他沒敲門,而是轉了下把手,直接走了進去。那個姑娘正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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