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活的真相

亨利·加內特有個習慣,下午離開商業區後,都要先到俱樂部打會兒橋牌,然後才回家吃飯。他是個不錯的牌手,牌技精湛,總能把手中的一把牌發揮運用到最佳。他同時還是個輸得起的玩家,獲勝了,就把勝利歸因於好運,而不是自己牌技好。牌桌上,他寬容有加,倘若搭檔犯了錯誤,放心好了,他會為他開脫的。可這回不同,大伙兒聽到他無端地發怒,尖刻地呵斥搭檔,指責他的出牌太爛,真讓人感到驚訝。更讓人吃驚的是,他不僅自己犯了大錯——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低級錯誤,而當他的夥伴想回敬一下,給他指出來時,他蠻不講理、火氣十足,說自己的出牌完全沒有問題。不過一起打牌的都是老朋友啦,誰也沒把他的壞情緒當回事。亨利·加內特是名經紀人,一家著名公司的合伙人,一位牌友突然想到,是不是他感興趣的股票出了啥問題。

「今天股市怎麼樣啊?」他問。

「股市暴漲,笨蛋都能賺錢。」

亨利·加內特的煩躁顯然跟股市、股票沒有關係,一定遇到了什麼麻煩事,這是顯而易見的。這是個健壯的傢伙,身體素質極佳,手裡的錢多得花不完,同時摯愛著自己的妻子,對孩子而言則是個稱職的好父親。他通常是個興緻頗高的人,打牌時大家常談到的一些無聊話題,都會讓他開懷大笑。不過今天,他坐在那裡悶悶不樂,一聲不吭,眉毛由於憤怒都擰在了一起,嘴角滿是氣呼呼的表情。過了片刻,為讓繃緊的神經放鬆一下,一位牌友提到了一個大伙兒都熟悉的、亨利·加內特也樂意談論的話題。

「你兒子現在怎麼樣啊,亨利?我看他在聯賽中表現得不錯嘛。」

亨利·加內特本來皺著的眉頭更加陰沉了。

「比我預期的差多了。」

「他什麼時候從蒙特回來呀?」

「昨晚回來了。」

「過得開心嗎?」

「我看是開心,不過他丟人丟到家了。」

「嗯,怎麼啦?」

「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就別讓我說了。」

三個男人好奇地打量他,亨利·加內特則綳著臉看著那張綠色的檯面。

「對不起,老夥計,該你叫牌嘍。」

幾個人在緊張和沉默中繼續打牌。加內特叫了牌,不過打得極糟糕,連輸三墩,如此一來,整個人更是一聲不吭了。又一輪比賽開始了,第二局,加內特否認自己有長牌。

「沒長牌嗎?」搭檔問。

加內特有些氣急敗壞,根本沒搭理他。該最後攤牌了,大家發現他有牌不跟,違反了規則,算是輸了牌。對他這樣的浮皮潦草,搭檔再不說幾句就不像話了。

「亨利,真見鬼,你到底怎麼回事?」他說,「打個牌像傻瓜一樣。」

加內特有些窘迫。自己輸上一輪倒是無所謂,讓他痛苦的是,他的心不在焉也讓搭檔跟著輸了。他強打起精神說:

「還是別打了,我本想打上幾輪平復一下心情的,不過實在靜不下心來。說真的,我心情糟透了。」

大伙兒哄堂大笑起來。

「你不用說的,老夥計,大家都能看出來。」

加內特可憐巴巴地朝他們笑了笑。

「我遭遇的事情發生你們身上,你們肯定也會發作的。說真的,我現在真他媽尷尬,你們誰能給我一點兒建議的話,我將感激不盡。」

「咱們先喝一杯你再說吧。這裡有王室法律顧問,有內政部官員,還有著名的外科醫生,如果我們給不了你建議,就沒人能給了。」

法律顧問站了起來,按鈴讓侍者過來。

「是我那個混蛋小子。」加內特開口道。

大伙兒點了飲料,很快端上來了。下面就是加內特給他們講述的事情經過:

他所講的那個孩子是他唯一的兒子,叫尼古拉斯,當然大家都昵稱他尼基,今年十八歲了。他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十六歲,一個十二歲。他竭力不表現出對兒子或女兒的偏愛,但內心裡,他無疑對兒子的關愛更多些,這個似乎沒有道理可講,因為一般而論,父親最喜歡的應當是女兒。對兩個女兒,他一團和氣,跟她們說說笑笑,態度隨和,到了生日和聖誕節,就給她們買上一大堆的禮物;對兒子,他則溺愛有加——正是拿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這個你不能怪他,有尼基這樣一個兒子,哪個父母都會引以為豪的。他有六英尺兩英寸高,動作敏捷,身體強健,肩寬腰細,身材挺拔、健美。還有一副迷人的面孔,跟他寬寬的肩膀非常相配:頭髮呈淺褐色,微微捲曲,兩道濃眉下面是又長又黑的睫毛和藍色的眼珠兒;嘴巴飽滿、紅潤,皮膚光潔、呈棕褐色;開口一笑,露出整齊而潔白的牙齒。尼基並不扭捏,但一舉一動盡顯低調和謙虛,甚是招人喜愛。在社會交往中,他從容不迫,彬彬有禮,文靜愉快。尼基的父母都是正派、健康而體面的人,他在良好的家庭環境中長大,讀的是好學校,最後培養成了一個年輕人的楷模——這樣魅力十足的小夥子並不多見。你能感覺到他的誠實、坦率和善良,正像他看上去的那樣。他從來就沒讓父母擔心過。幼兒時期,他很少生病,從不調皮搗蛋。少年時代,也沒做過出格的事,學習成績呱呱叫。在學校里他極受歡迎,擔任了學生領袖和足球隊隊長,到畢業時已獲得無數獎項。不僅如此,十四歲那年,尼基在草地網球上顯露了其出人意料的天賦。對於這項運動,他的父親不僅喜歡,還是個高手。當他發現尼基在這方面大有潛力可挖時,便開始著手培養他。假期里,他請來最好的職業選手來教他練球。到十六歲時,他已獲得了若干個少年錦標賽的冠軍了。現在把父親擊敗乃小菜一碟,要不是出於對孩子的慈愛,這個老選手糟糕的表現真的沒法讓他上場揮拍,跟兒子對陣了。十八歲時,尼基上了劍橋大學,亨利·加內特躊躇滿志,認為兒子在讀書期間就能成為劍橋大學網球隊的一名成員了。尼基具備成為一名偉大網球選手的所有條件。他個子高,臂展長,步子靈活,反應敏捷,能本能地判斷球的落點,然後似乎不慌不忙就把球擊回去了。他的發球兇狠有力,讓對手感到彆扭,難以招架。他的正手又低又遠,落點刁鑽,極具殺傷力。相比較而言,他的反手稍差,截擊球缺乏章法,但在進入劍橋大學前的整個暑假,亨利·加內特請來全英國最好的教練來幫他改進這些不足。儘管沒有向尼基提及,但加內特的內心深處有一個更大的抱負,他希望兒子能夠參加溫布爾登網球錦標賽,說不定還能進入國家隊參加戴維斯杯的比賽哪。他似乎看到了兒子跳過球網,跟剛剛擊敗的美國冠軍握手,然後走下場地,接受全場觀眾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這時,他的喉嚨似乎被什麼大塊的東西哽住了。

亨利·加內特是位勤奮的網球選手,是溫布爾登網球錦標賽的常客,因而在網球界有眾多朋友。一天晚上,在參加工商界的一次宴會時,他發現身邊坐著的是網球界的一個朋友——布拉巴宗上校。他適時地跟他聊起了尼基,聊到他下賽季有沒有機會代表劍橋大學參加比賽。

「你怎麼不讓他去參加明年的蒙特卡洛春季錦標賽呢?」上校突然問道。

「哦,參加這樣的比賽,我覺得他水平還不夠。他還沒十九歲呢,去年十月才進的劍橋。就是去了,也沒機會跟那些強手對壘。」

「當然,奧斯汀和馮·克拉姆那些人會輕鬆地擊敗他,但他也能贏上一兩局。如果碰上些弱點兒的選手,贏上兩三場比賽也不是沒有可能。他從沒跟一流選手交過手,這對他來說是個難得的鍛煉機會。在那裡學到的東西會比你安排他參加的那些海濱比賽多得多。」

「這個我從沒想過,我不想讓他中途輟學離開劍橋。我一直在教導他,網球只是個遊戲,不能影響了學習。」

布拉巴宗上校問尼基學期結束的時間,加內特告訴了他。

「那沒問題,他只需要耽擱三天時間就夠了,這肯定是可以安排好的。我們的兩位主力選手讓我們感到失望,我們正發愁呢。我們要派一支最強大的隊伍參加比賽,德國人、美國人也都是如此。」

「不妥不妥,老夥計。首先,尼基還不夠優秀;其次呢,派一個小孩子到蒙特卡洛參加比賽,又沒人照顧他,這個想法不合適。如果我能前去的話,還可以考慮一下,但我脫不了身呀。」

「我去的。我將擔任英國隊的不上場隊長。我會照顧他的。」

「你太忙了,再說,這也不是你應當承擔的義務,我不想這樣做。說實話,尼基從沒到過國外,他到了那裡,我不會有片刻的安心的。」

話題就此打住了,不久,亨利·加內特回了家。布拉巴宗上校的話讓他感到受寵若驚,忍不住把這件事告訴了妻子。

「真想不到,他會認為尼基這樣優秀。他跟我說,他見過尼基打球,他的打球方式很不錯。只要多加磨鍊,就一定能成為一流的網球選手。老婆子,我們會看到這個孩子在溫布爾登打半決賽的!」

讓他吃驚的是,加內特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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