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普通語義學及其他

在討論了生命能和意念說之後,再來介紹任何其他突出的精神病治療法方面的狂熱迷信,必然會使人感到索然無味。不過,如果不談談波蘭出生的艾爾弗雷德·科爾茲布斯基伯爵的「普通語義學」和羅馬尼亞出生的精神病學者雅各布·莫內諾的「心理劇」,我們的考察就是不完整的。應該說,這兩種活動都沒有達到前兩種迷信的荒謬程度。為此,必須把普通語義學和心理劇看作引起爭論的兩可的例子,它們可能有相當大的科學價值,也可能沒有。

科爾茲布斯基1879年生於華沙。他沒有受過什麼正規教育。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在俄國的波蘭軍隊中任少校,受過重傷,後作為炮兵專家被派往美國。他留居美國,此後10年他依靠個人的財力寫作和出版了800頁的普通語義學的「聖經」——《科學與神志健全》。該書於1933年由這位伯爵的「國際非亞里士多德學派圖書出版公司」出版。這部書內容組織很差,繁瑣冗長,從哲學上來說論點幼稚,從有才幹的科學家和哲學家們那裡剽竊來一些重要思想,反來複去,使人膩煩;其中還夾雜著許多神經病學與精神病治療方面的新辭彙、混亂的觀點、無聊的空話和含混可疑的推測。

艾淪·里德寫了兩篇論述「語義學」一詞的歷史和各種不同涵義的學術論文。其中提到,伯爵在《科學與神志健全》一書的原稿中並未使用這個詞。但是,在該書出版前,有幾位波蘭哲學家採用了這個詞,科爾茲布斯基遂從他們那裡偷來了。

絕大多數使用「語義學」一詞的當代哲學家,把這個詞僅用於研究辭彙和其它符號的意義。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伯爵把這個詞用得非常廣泛,以致它變得幾乎毫無意義了。正如黑德指出,科爾茲布斯基把植物的向性,比如向上生長而不朝下生長,看作為一種「語義上的反作用」。他在《科學與神志健全》一書中討論一個嬰兒為了得到第二次餵奶而嘔吐問題時寫道,「嘔吐成了她支配『現實』的語義上的方法。」伯爵的現代追隨者往往把「語義」和「估價」等同起來,對「普通語義學」下的定義是「對人類估價過程的研究和改進」。

科爾茲布斯基不厭其煩地要推翻「亞里士多德學派」的思想習慣,儘管事實上他所謂的亞里士多德學派,只不過是一種毫無價值的結構,跟那位希臘哲學家的思想方法毫不相干。實際上,這位伯爵對亞里士多德是相當尊敬的(他把自己的書題獻給許多思想家,其中就包括亞里士多德)。但是他認為這位哲學家的推理被用詞習慣嚴重地歪曲了。這種用詞習慣與印歐語結構,特別是與帶有強語調「是」的主一謂形式有密切的關係。 伯爵說,「『是』,是毫無意義的」。他顯然沒有認識到,象他不斷使用的「異種同質」這類概念,如不採取數學結構的特徵,是無法定義的。

伯爵猛烈抨擊的另一個「亞里士多德學派」的習慣,是根據「雙值邏輯」來思考問題,這種邏輯的陳述必然是非真即假。誰也不會否認,許多推理錯誤是由於在不能應用「非此即彼」的邏輯的情況下搬用這一邏輯,這是亞里士多德以來的許多邏輯學家早就認識到的。但是伯爵的許多追隨者卻沒有認識到,有一種情況,雙值取向是無法避兔的。在一切已經發明出來的「多值邏輯」中,推論的方式仍然是非「正確」即「錯誤」。舉一個簡單的例於,我們不妨假定一個人有一支自動鉛筆,這種鉛筆只有紅、藍、綠3種顏色。如果有人對我們說他的鉛筆既不是藍色的也不是綠色的,那麼我們的結論是紅色的。這是三值 體系中的一種「正確」的推論。如果推論鉛筆是藍色的便是「錯誤」的,因為這和前提之一相抵觸。還沒有人成功地創造出一種邏輯,可以省卻非此即彼的雙值取向,當然也可以給兩分法以其他的名稱。沒有理由對此感到不快,明白了這個道理就會看出,普通語義學對雙值邏輯的大量抨擊,只不過是對無害的風車作戰而已。

許多學派的哲學家反對拙劣的語言學的思維習慣的鬥爭,已經存在了幾個世紀。但是人們發現《科學與神志健全》一書對這一事實幾乎隻字不提。比如,該書矢口不提約翰·杜威(只是在以後幾版的書目中提到),而近代哲學家對伯爵所謂的「對亞里士多德學派」的鬥爭,幾乎沒有人比他更為堅決或鬥爭的時間更長的了。事實上,除伯特蘭·羅素以外,該書幾乎對每一位當代重要的哲學家都偷偷地誹謗一番。

科爾茲布斯基強烈的自高自大,凡是認識他或讀過他的著作的人都很清楚。他自認是在世的最偉大的思想家之一,他的《科學與神志健全》一書是不朽的三部曲中的第三部。頭兩部是亞里士多德的《工具論》和培根的《新工具》。他象哈泊德一樣,相信他的治療方法幾乎能治任一種類型的神經機能病症,並且能把絕大多數人的智力提高到象他那樣的天才水平。他認為所有的行業,從法律到牙科學,都應該以一種普通語義學為基礎,因而只有傳播他的思想,才能拯救世界於毀滅。在《科學與神志健全》第二版的前言中「他呼籲讀者們敦促各自的政府把普通語義學的諸原則付諸實施,並在書中表示了他的這一信念:他的學會終將成為國際聯盟的一部分。

伯爵的「普通語義學研究所」設在芝加哥大學附近,創辦於1938年,經費由芝加哥的一個富有的浴室設備製造商科尼利厄斯·克蘭提供。研究所的門牌號原為1232,後改為1234,以便和「東56街」連寫成為連續的6位數。 伯爵總是模仿電視節目那樣的聲調指導他的學生。在講課的過程中,他老是在引人注目的時刻突然停下來,他的學生們就齊聲高喊:「不是!」或「是!」他非常喜歡扮演這種演說家和受人狂熱崇拜的領袖的角色。在許多方面,普通語義學的傳播正象伯爵在《科學與神志健全》第800頁上所說的「類似偏執狂的語義流行病」。他的追隨者們就在這位領袖的魅力下患上了這種流行病。

按照這位伯爵的說法,當人們腦子裡反映現實的圖景,與真實世界稍不一致時,他們就是「神志不健全者」。如果內心世界歪斜得厲害,他們就成為「精神錯亂者」。這一切的主要根源是亞里士多德派的思想傾向,這種傾向歪曲了現實。比如,它設想一件物體或者是椅子,或者不是椅子,而明明有各種各樣的東西,偏偏把一種東西叫做椅子,它叫不叫椅子,這取決於人們對「椅子」所下的定義。但是要下一個確切的定義是不可能的。「椅子」不過是我們起的一個名子,用它來叫一批多少相象的東西,但是它們依連續統向四面八方擴展而成為不叫做椅子的別的東西。正如H.G. 威爾斯在《最初的和最後的東西》一篇論形而上學的文章中所說:

……想想那些扶手椅,閱讀坐的椅子,餐廳里的椅子和廚房裡的椅子,變為長凳的椅子,那些已經超出椅子的界限成為長靠椅的椅子,牙科椅子,帝王寶座,歌劇院的長排座椅,各式各樣的座椅,那些擺在工藝美術展覽會地板上礙事的、怪模怪樣的黴菌狀的東西,你就會發現這個簡單易懂的詞,實際上代表一堆怎樣模糊的東西。如果和一個精明的細木工打交道,我保證你就沒有辦法給椅子或椅子一類的東西下個定義。

非亞里士多德派的看法,實質上是承認上述的基本事實。根本就沒有象純「椅子」這樣的東西。只有1號椅子、2等椅子和3號椅子,等等。這種用數字編號的作法,科爾茲布斯基稱之為「編製索引」。同一把椅子,總是在不斷地變化著。由於經受日晒,風吹雨打,被人使用,等等,這一瞬間的椅子到下一瞬間已不是同樣的椅子了。我們把這種情況稱作「標註日期」。我們說的是1952年的椅子,1953年的椅子,等等。伯爵相信,對於神志不健全的人,和許多精神錯亂的人,可以教他們用這些方法和類似的非亞里士多德派的方法思考問題,以幫助他們恢複神志正常。例如,一個神經病患者可能憎恨所有的母親。原因可能是由於童年時代的某種情況使他憎恨自己的母親。由於沒有擺脫亞里十多德的習慣,他以為所有的母親都是一樣的,因為她們都是被人叫作母親的。但是這個詞,正如科爾茲布斯基反覆說過的那樣,並不是那個意思。當一個人學會為母親編製索引,就是說,稱她們為1號母親、

2號母親、3號母親時,他才會看出別的母親和他自己的母親並不一樣。另外,即使自己的母親,也不是他童年時的那個母親了。而是1910年的母親、1911年的母親、1912年的母親,等等。懂得了這一切,那個神經病患者對母親們的憎恨情緒就會大大減弱。

當然,非亞里士多德派的取向,不僅限於編製索引和標註日期。例如,為了理解抽象的程度,伯爵發明了一種教具.叫做「結構差異器」。這是一組上面打了孔的小盤子,用繩於和木釘以各種不同的方式把孔連繫在一起。《時代》雜誌把它叫做「語義學念珠」。

顯然,為了教授良好思維習慣而設置的各種普通語義學設備,本身沒有什麼「神志不健全」之處。在精神病學方面,這些設備對於各種學派的醫生在和病人交談或給予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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