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System/360——重建計算機業

1959年年中,我從收音機里聽到尼基塔・赫魯曉夫(Nikita Sergeyevich Khrushchev)即將訪問美國的消息,我立刻想到一個足以讓IBM吸引眼球的點子:邀請赫魯曉夫到IBM的工廠進行參觀。在發出邀請前,我給國務院打了個電話,想確定一下這種做法是否會違背外交禮節。接電話的是一位協助安排赫魯曉夫行程的官員。我問他:「我們希望邀請這位總理訪問IBM公司,不知國務院是否同意?」

他說:「沒問題,但他不會去的。」

於是我直接給克里姆林宮的赫魯曉夫辦公室發了封電報。我在電報中說:「我誠摯地邀請您參觀我們公司先進的電子工廠。我們在紐約的波基普西和加利福尼亞的聖何塞有許多這樣的工廠,您可以只作短暫的訪問,不過我們的建議是,如果您想真正了解我們的產品和生產人員,最好是上午來,用完午餐再走。」

過了好幾個星期,一點迴音也沒有。我撒下了一把種子,不過並沒有指望真的長出一棵樹來。一天,聖何塞工廠的廠長加伏・考倫(Gav Cullen)給我打來電話,他說:「您打算對我們幹什麼?」

「你說什麼?」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們這兒來了兩位蘇聯軍官,他們想檢查我們的工廠!」於是我知道,赫魯曉夫接受了我的邀請。

一個月前我剛去過莫斯科。那年是冷戰期間一個短暫的解凍期,艾森豪威爾總統和赫魯曉夫都在努力增進兩國人民之間的了解。美國在莫斯科的索科爾尼基公園舉辦了一次大型的日用消費品及科技產品展銷會。IBM公司將RAMAC送去參展,展示這種機器在記憶存儲方面的出色表現。展銷會為期六個星期,250萬名蘇聯人蜂擁而至,爭相一睹美國的最高科技的產品。我記得有一個展位展出的是美國現代家庭模板間,裡面擺放的都是最新款的家用電器,就是在那裡,赫魯曉夫和美國副總統理查德・尼克松進行了那場著名的「廚房辯論」。辯論的主題是:美國展出這些展品是不是想愚弄俄國人——普通的美國家庭根本用不起這些東西。

拋開兩國之間的暗潮洶湧不談,我發覺在莫斯科的街道上漫步是令人十分難忘的體驗,這是我在二戰結束後第一次來莫斯科,住的還是俯瞰紅場的莫斯科國家大飯店。很多年來,它對入住的西方人有著相當多的限制,但我卻被安排住進了列寧套間——1917年列寧從流放中回來時就住在那個套間——讓人十分不可思議。這間房間對蘇聯人來說就像一個「聖地」,不過我對它可是十分熟悉——我隨同布拉德利將軍來蘇聯時就住在那裡,1942年的許多個夜晚,我們就待在那裡打撲克牌。

IBM公司為了赫魯曉夫的來訪準備了好幾個星期。按照行程,他將參觀好萊塢的一家電影製片廠、一所大學和一家農場,而美國大企業中只有兩家有幸接待他,那就是生產農業機械的約翰・迪爾公司(John Deere Corporation)和IBM。工商業界對他的來訪多持觀望態度,部分是因為蘇聯和美國意識形態的差異,另外一部分是出於「恐懼」。已經有許多人因為試圖改善與俄國人的關係而遭到批評,所以許多工商業界領袖人物唯恐引火燒身。所以在赫魯曉夫的日程表上,只有另外一位美國企業家將會見赫魯曉夫,那就是羅斯威爾・加斯特(Roswell Garst),他來自艾奧瓦州,同蘇聯人做玉米種子生意。

我做的第一件準備工作就是到聯合國請了一名俄語翻譯。赫魯曉夫到的幾天前,我去了聖何塞,在一家酒店裡設了接待處。我預想了所有可能出現的問題和突發情況。比方說,我意識到我們肯定有些僱員對他不滿,但我得確保不會因此出現什麼暴力事件。於是我在工廠的布告欄上貼了張告示,上面寫道:「我邀請赫魯曉夫總理來訪,考慮的是通過此次訪問增進美國的利益。如果有人不想看到他,可享受兩天帶薪假期。」最後大概有20名員工接受了這一帶薪假期。

我們打算讓赫魯曉夫看的計算機演示非常有意思。我們為RAMAC設計了一套程序,能讓它變身「電子歷史百科全書」。你可以用10種語言問它從公元前4年一直到當代發生的全部重大事件。當然有些年份並不像別的年份那樣大事頻發,但我們還是為每一年都找了些內容。比方說公元30年,當你問它的時候,計算機就會顯示「莎樂美要求獲得施洗者約翰的頭顱,並得償所願」。而且我們盡量讓這些內容同赫魯曉夫的來訪相契合,比方說如果問1917年,它就會顯示「俄國革命」。我很喜愛這個演示程序,因為這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我們從洛杉磯分部挑選了一位程序員來操作RAMAC進行這番演示,那是一位硬朗的波蘭移民,能說流利的俄語。他自稱埃迪・考文(Eddie Corwin),但我在1937年上IBM推銷員培訓學校時就認識他了,那時他還叫作埃迪・索哈茨維斯基(Eddie Sochaczewski)。希特勒入侵波蘭時,埃迪作為波蘭騎兵部隊的一員奮勇作戰,在第一個星期的戰鬥中不幸被俘,隨後在一所納粹戰俘營里關了6年。

在赫魯曉夫到達的前幾天,我到工廠核對接待事宜。我問埃迪:「你的演示要花多長時間?」

「算上提問環節差不多15分鐘吧。」

「但我們給這一項分配的時間是20分鐘呀。剩下的5分鐘幹嗎?」

他直視著我的雙眼回答說:「我打算跟他聊聊波蘭難民在蘇聯的境況。」

我說:「埃迪,你很清楚你不能那樣做。」

「這對我非常很重要。」

「赫魯曉夫是我們的客人,除非你以名譽擔保不這麼干,否則我不能讓你來進行演示。」

他移開目光,怒容滿面,最後答應了我,所以我仍然讓他來進行計算機演示。

赫魯曉夫訪問美國的第一站是東海岸,然後前往洛杉磯。我關注著所有的電視和報紙報道,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我為IBM爭取來的這次訪問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在華盛頓對記者團口出不遜;在埃莉諾・羅斯福 家中做客時表現得很無禮;當洛杉磯市市長告訴他基於安全考慮他不能去迪斯尼樂園參觀時,幾乎引發國際衝突。根據報紙報道,當時赫魯曉夫拍著宴會桌嚷嚷道:「為什麼不能去?你們在那裡藏了火箭發射台?那裡有霍亂病流行?那裡是黑幫的地盤?簡直難以置信!我怎麼向我的人民交代!」我開始擔心他會借參觀IBM的機會公開指責美國的生活方式。我日思夜想,琢磨著要是赫魯曉夫說出什麼無禮之詞時,我該以何種外交辭令得體地應答。但他離開洛杉礬後,卻好像一下變了個人。不知是不是受到美國人民熱情的感染,雖然他說的還是那些話,態度卻發生了突然的轉變:臉上總是掛著微笑。他在舊金山一家酒店入住時,曾走到窗前向外面的群眾揮手致意,引發了一陣熱烈的歡呼。第二天上午,在前來訪問我們工廠的途中,他突發奇想地跑去參觀了一家舊金山超市,引起不小的騷亂,接著又心血來潮地臨時決定在一家碼頭工人工會設立的職業介紹所作短暫停留。

最後終於輪到我們了。他的專車正好在午飯前到達,車上下來的正是赫魯曉夫總理本人,一個圓滾滾的小個子,穿著一套皺巴巴的棕褐色西裝,看上去有幾分滑稽。他戴了一頂純白的碼頭工人帽,是他剛剛在那家職業介紹所用自己的帽子同別人換的。他的官方陪同是美國駐聯合國大使亨利・卡伯特・洛奇(Henry Cabot Lodge),我不是很熟。隨行的還有兩國的一些官員和密密麻麻的記者。奧莉芙和我走上前去向他表示歡迎——赫魯曉夫夫人留在了舊金山購物——接著我們簇擁著他走進工廠。

赫魯曉夫喜愛美食,所以我們作了安排,先請他赴午宴,正是此舉打破堅冰,讓賓主雙方在隨後的參觀過程中相處融洽。那個星期早些時候,我已經對食堂負責人作了詳細指示。我說:「我們要向赫魯曉夫展示的是工廠的普通一天。不用作特別安排。平常的菜色就好。」他安排的菜色果然十分平常,但精美程度真是我生平僅見——色味俱佳的加利福尼亞拌菜和冷肉拼盤簡直可以直接放在華爾道夫菜譜 中當範例。我給了赫魯曉夫一個托盤,自己也拿了一個,然後我們開始從長長的餐台上拿取食物。自助餐所用的盤子和碗都很小,目的就是為了限制每次所取的量。但這並不能阻止赫魯曉夫。我注意到他不停地往碗里堆食物。我拚命地忍住笑,因為周圍都是攝影記者。我可不希望讓他們拍下我嘲笑總理大人的照片,那就太尷尬了。但是赫魯曉夫肯定是看透了我的想法。他把碗盛得滿滿的,食物堆出碗口足有三四英寸,然後朝我眨了眨眼,給了我一個會心的微笑,我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紐約時報》的攝影記者當然不會錯過這一幕,第二天這張照片就登在了報紙上。

美味的午餐看來給總理帶去了愉快的心情。他對我說:「你很懂得心理學嘛,把我帶到這個餐廳作為我們互相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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