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IBM進入電子時代

20世紀40年代末,報紙上到處都是關於實驗性計算機的報道,這些計算機有著古怪有趣的名字,像是BINAC 、SEAC 、MANIAC 和JOHNNIAC 。以電子技術和計算機應用為主題的科學會議場場爆滿。IBM原本並沒有製造此種機器的計畫,但關於這類機器的研製計畫不斷傳入我們耳中,致力於此的既有英國、美國的高等院校,也有像雷神公司 、美國無線電公司這樣大名鼎鼎的公司,還有一些此時籍籍無名後來名聲如雷貫耳的科研新秀。這些新機器通通又龐大又笨重,而且十分昂貴,設計的目的都不是為了商業銷售,此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它們之中只有ENIAC——也就是我和查利・柯克跑去賓夕法尼亞大學參觀的那台著名機器——是真正投入正式運行的。儘管如此,人們還是不能自已地猜想這些「巨大的電子頭腦」對於人類將意味著什麼。

當然了,甚至早在中國的算盤發明之前,人們就已經在生活中運用到各種計算設備了。早些時候,也已經有少量能夠勝任多種數學計算工作的大型計算機器存在,像是二次世界大戰期間。IBM為哈佛大學製造的馬克一號。但這些設備的工作原理就像人用手指頭計數一樣。它們的內部構造是電子管和機械的結合,同一台普通的穿孔卡片機並無二致。ENIAC的面世之所以引起轟動,正是因為其工作原理與之前的計算機有著本質的區別。ENIAC沒有來回運轉的機械部件,只有電子在它的真空管里以接近光速的速度穿梭。這些電流迴路所做的全部工作實際上不過是計算1加1,但它們需要做的也就只有這些。科學界和商場上最複雜的問題其實常常能被分解成加減、對比、排序這樣簡單的算術和邏輯步驟,只不過要得出最終答案,你需要將這些步驟重複數百萬次,在電子計算機發明以前,沒有任何機器能夠以足夠快的速度完成這一工作。我們的穿孔卡片機中速度最快的繼電器,每秒鐘也只能完成四次加法運算。而即便是像ENIAC這樣原始的電子計算機,其電路每秒鐘都能完成5000次運算。

這一運算速度的極大提高向每個同數字打交道的人預示了這樣一種可能性——他們的生活從此將徹底改變——我曾聽一位工程師將這比作手握一塊錢和坐擁百萬美元的差別。一位參觀了ENIAC處女秀的《時代》周刊記者這樣寫道,它「輕盈靈活的電子」開啟了一片全新的領域。到此時為止,世界上已有許多科學和工程方面的理念廣為人知,但無人加以實際應用,因為投入實用需要太多的計算工作。打個比方,在理論上,飛行器設計師們很清楚該如何預測風阻,但進行這些計算實在太麻煩了,所以他們寧可用一個不那麼精確的辦法,也就是製造按比例縮小的飛行器模型,拿到造價高昂的風洞進行測試。所以ENIAC一經面世,人們便開始展望美好未來,希望能夠在計算機的幫助下突破音障、預測天氣、解開基因的秘密乃至設計出比原子彈威力更為巨大的武器。

父親一開始覺得,從商業角度看,電子計算機不會對IBM產生任何影響,因為在他看來,穿孔卡片機和大型計算機屬於兩個完全不同的領域。席捲而來的計算機革命也許會讓整個科學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在會計室里,穿孔卡片機仍將立於不敗之地。

父親就像一位國王,眼看著一場革命在鄰國興起,卻覺得事不關己,一直等到自己的子民開始騷動時才大吃一驚。他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一個舊時代已經終結,一個新紀元已經開啟。

此時的IBM處於這樣一種典型境地:因為現有的成功而抱持井蛙之見。正是由於很多其他行業也抱著這種心態,這個時期里,電影錯失了進軍電視屏幕的機會,因為它覺得電影是電影,娛樂業是娛樂業;鐵路也漸漸式微,被公路運輸和航空運輸趕超,因為它覺得火車是火車,交通運輸是交通運輸。我們的業務範圍其實是數據處理,而不僅僅是穿孔卡片數據處理——但當時在IBM,沒人聰明到能想到這一點。

倒不是說父親完全忽視了電子計算機面世所帶來的威脅。他只是相信,說到製造用作科學研究的大型計算機,沒人能夠打敗IBM,而在他看來,那些新的計算機正是用作此途,他開始著手證明這一點。1947年春天——那時我還只是個副總裁,大部分精力花在銷售方面——他把那些曾為哈佛研製過馬克一號的工程師們召集起來,告訴他們他想要一台新的「超級計算機」,要是「最好、最快、最大的——要比給哈佛研製的那台機器更好,自然也要比ENIAC更好」。工程師可以使用真空管,只要真空管能讓計算機跑得更快,不過父親希望工程師們在8個月內完成這個工作。

這些工程師一直以來都對父親心存畏懼,因此也不敢要求時間上的寬限。他們全力以赴,把手頭其他所有的工作擱置一旁,在1947年餘下的時間裡幾乎不分晝夜地工作,花費了差不多100萬美元——製造出一台能夠實際運行的機器。它叫作可選序列電子計算器(Selective Sequeronic Calculator),也被稱為SSEC,它是一個古怪的龐然大物,電子元件和機械部件不協調地組裝在一起,就像現代計算機和傳統穿孔卡片機的「雜交體」。它全長120英尺,有12500隻真空管和21400隻機械式續電器。它在1小時內完成的計算用紙筆運算得花上10年。從某些方面來說,這台機器是極具創新意義的:它作為第一台可運行軟體的大型計算機而在計算機工業史上佔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它的這一創新,使得它比ENIAC實用許多:你只需要將指令輸入SSEC的存儲器中,就能讓它開始計算一個新的問題,而要改變ENIAC的解題程序,你需要用手重新連接其控制台上的數百條導線。儘管如此,因為有著機械式的內部構造,SSEC成為了一隻「科技恐龍」——它天生就比全由電子元件構成的ENIAC要慢,而用戶希望得到的,正是速度。

為了確保SSEC獲得同ENIAC一樣多的公眾關注,父親將其安裝在IBM曼哈頓總部一樓的產品陳列室里,只要是路經此地的人都可以一睹其全貌。要是你走的是第57大街,甚至能透過櫥窗看到它的工作過程。

SSEC堪稱都市中的一道奇景——三面長長的牆,嵌滿電子儀錶和控制面板,到處是指針、開關、錶盤以及在機器進行運算時不斷閃爍的指示燈。每天有數以百計的人駐足觀看SSEC,好些年裡,當人們聽到「計算機」這個詞時,浮現在腦海中的都是它的樣子。當好萊塢開始在科幻電影里加入計算機這個元素時,它們的樣子看起來總是很像SSEC——儘管說起來SSEC算不上是真正的計算機。父親將這台機器捐贈出來「供全世界科學研究使用」。SSEC投放社會是非盈利性質的,任何人,只要有「純科學」問題想解決,都可以免費使用它;而那些不是出於這個目的的用戶——像是需要對某塊正在鑽探中的油田進行數據分析的石油公司——我們每小時收取300美元,以維持機器運行所需要的開銷。

為SSEC不遺餘力進行宣傳的是哥倫比亞大學一位很有影響力的天文學家,名叫華萊士・埃克特(Wallace Eckert) 。在20世紀20年代末,埃克特。率先將穿孔卡片數據處理方式應用於科學問題的解決之中。他個子很小,不愛交際,單憑外表很容易被人低估。但在二戰期間對抗德國潛艇的戰鬥中,他通過計算出空前詳細的航海表,扮演了一個幕後英雄的角色。這些航海表能夠讓在北大西洋遭受德國潛艇襲擊的艦隊,非常迅速且精確地確定自己的位置並通過無線電呼救。埃克特是IBM薪水冊上第一位有著博士頭銜的科學家。戰後,我父親聘請他來主持IBM的理論科學部,並在哥倫比亞大學旁邊為他建立了一座研究室。他的工作讓許多科學家第一次看到了由機器代替人工進行計算的可能性,並吸引了大批人士前來關注SSEC。

父親真的覺得SSEC就是最好的計算機了,其他同類產品在它面前簡直不堪一擊。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的確是事實。SSEC就好比我曾擁有的一款老式汽車,斯坦利蒸汽汽車——在它所處的時代卓越超群,卻並未擁有能夠最終制勝的科技含量。SSEC標誌著IBM一個時代的終結:它是一群極具才能的發明家所取得的最後一項偉大成就,這群發明家貢獻了他們的一生為我的父親效力。他們曾設計出穿孔卡片機,IBM正是在此基礎上逐步獲得了成功,現在他們又研製出有史以來最為先進的機器之一。但是,儘管他們已經走到了通往計算機時代的大門邊,卻只有少數幾個人真正邁進了那扇大門。SSEC是在極其封閉的環境中研製出來的,其設計完全對外保密,所以儘管它大獲成功,卻沒有改變多少IBM在技術界的形象。新一代的電子技術工程師們依然將我們視為固步自封的公司,認為我們緊抱著穿孔卡片機和過去死不撒手。

當ENIAC的研製者埃克特和莫奇利辭去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工作,在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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