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碰撞、衝突與融合中的發展

我一直將查利・柯克看成我與父親之間的一個障礙。直到他去世後,我才意識到他同時也是我與父親之間的一道緩衝。老托馬斯・J·沃森本尊可不是那麼好相處的。父親此時正在美國商界的大舞台上演出著一幕最宏大、最成功的獨角戲,手下22000名員工彷彿都只是他個人人格的延伸。在父親看來,他的照片掛在每個辦公室里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底下人發動世界各地的IBM分公司組織慶祝活動以紀念他來到公司33周年,也絲毫沒讓他覺得任何難堪。公司的報紙將此描繪成「自發的致敬」,但誰都知道大家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準備。父親這時已經70高齡了,他年事愈高,沖著他去的讚歌、頌辭、畫像和阿諛奉承也愈發出格。

父親的名頭遠遠大於公司的名頭,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20世紀50年代中期。IBM做生意的對象是別的企業而非單個顧客,因此公司的名頭遠不如「福特汽車」或是「大都會人壽保險」那般家喻戶曉。但凡《星期六晚間郵報》或別的暢銷雜誌寫到我們公司,重點總是放在父親身上,放在他那驅使成千上萬人高喊著諸如「推銷員就是能銷能售」「永不止步」之類的口號一路前行的個人能力上。我們被當成個人崇拜的典型,而我覺得這種形象不管是對父親還是對公司而言都很糟糕。但我不能直截了當地說:「老實說,這實在太荒唐了。」那會讓父親勃然大怒。對於任何膽敢對他的經營之道提出質疑的人,父親一步也不會退讓:「看過銷售記錄再來跟我說這話!」要是你爭辨說,創造銷售紀錄靠的不是那些口號,他就會回答:「你怎麼知道不是?」

因此,柯克去世的那年夏天,在恩迪科特「百分百俱樂部」年會期間陪同父親左右絕不是件輕鬆的事情。20世紀30年代末的時候,「百分百俱樂部」的年會還是在華爾道夫酒店舉行,從那以後,俱樂部的規模愈來愈大,那個地方早就裝不下了。到這一年為止,我們在世界各地的推銷員人數己經超過1000,其中有850多人完成了1946年的年度銷售定額,應赴紐約接受表彰。同往常一樣,父親盡心竭力地為為期三天的年會作準備。他讓人搭起了一整座帳篷城——7英畝的地上,整齊地排滿了帳篷,有的供人住、有的供進餐,有一個帳篷設有專業攝影師為大家照相,還有一個帳篷備有擦鞋匠給大家擦鞋,此外還有陳列產品的帳篷以及一頂巨大的用作主會場的帳篷,四處裝點著口號橫幅與彩旗。

為了讓「百分百俱樂部」的成員們賓至如歸,所有住人的帳篷里都鋪設著木地板,帳篷外還鋪了步道,這樣即使下起雨來,人們也不會踩得一腳是泥。年會期間,每個人早上醒來都會在自己的帳篷門帘下面發現一份報紙,上面詳盡地報道了前一天的活動,報紙的編輯和印刷工作都是在大家睡覺的時候完成的。來自國外的推銷員在充作主會場的大帳篷里有專門的座位,座位上配有耳機,當台上講話時,他們能通過耳機聽到同聲傳譯。準備工作花了好幾個星期,父親手下專門負責此事的人忙得腳不沾地以確保一切順利。來自《生活》雜誌的攝影師四處走動,為一篇講述關於父親和IBM故事的報道拍攝照片,報道題為《超級推銷員》。

從很多方面來說,「百分百俱樂部」年會都是父親一年之中最為期待的事情,年會中發生的戲劇性事件越多,他就越是高興。他在開幕那天早上抵達恩迪科特,我到火車站去接了他,一同走回主會場大帳篷。按照會議流程,此時距離樂隊奏響IBM的主題歌《永遠向前》正好還有20分鐘。一小群負責籌備會議的傢伙前來迎接我們,看上去又是自豪又是緊張。父親開口問道:「嗯,今天上午你們安排了什麼活動呀?給我看看流程表。誰主持開幕式呀?」

那還用說嘛,自然是由托馬斯・J·沃森先生致辭。「我們給您安排了20分鐘。」他們告訴父親。

「很好,那足夠了。然後呢?」

「我們邀請了美國傳統基金會(Ameri Heritage Foundation)的會長托馬斯・達西・布羅菲(Thomas D''Arcy Brophy)先生講話。」

「慢著,會上最重要的人是推銷員。我想聽每一個『百分百俱樂部』的成員發言。」我知道此時他腦子裡想到了20世紀30年代的那些年會,那時每個推銷員都會上台講3分鐘的話。那些年會是乏味至極的,雖然推銷員們都是很有能力的人,但他們的文化程度往往不足以讓他們寫出像樣的發言稿。於是我說:「父親,現在不像30年代。那時開會的只有100人,今年有將近900人參加年會。」

「好吧,但他們也可以每人只講上一兩句。」不過他放棄了這個話題,接下來他又想到了另一個可以「找碴」的地方。他說:「讓我看看產品陳設。你們弄產品陳設了嗎?」此時離主題曲奏響大概還有11分鐘。他走進陳列產品的帳篷,指著最靠門的機器說:「那是台製表機。但我們應該在那兒放一台穿孔機!一套設備首先都是穿孔機,然後是卡片分揀機,再然後才是製表機!你們卻把製表機擺在了最前頭!」

「可是沃森先生,我們現在不能移動它了。」

「好吧,我們來研究一下這個問題。」於是他們不得不為了這個問題和父親大費口舌。

「沃森先生,這都是產品陳設部特意計畫的。這台製表機是我們最好的新產品。」

「我不管那個!我要它按順序排列!」

他極為享受這樣的時刻,別人卻苦不堪言。最要命的是他甚至可能會說:「先生們,我不管是不是有900人將在3分鐘後進來這個地方。讓他們在外頭等著。你們都跟我到我的房間去,咱們好好研究一下這個問題。」

好在事情沒有發展到那一步,主要是因為我站出來及時插話,懇求他體諒別人,作出符合常識的判斷。「父親,這些人有的整整熬了兩夜,來布置擺放那些機器,我們不能全部重來。」

「好吧,」他說,「那我想還是不要搬了。」幾分鐘後,樂隊開始奏樂,人們魚貫而入,「百分百俱樂部」年會拉開了帷幕——如同計畫的那樣。

對於父親的這種脾氣,人們都有思想準備。但我覺得,一個當老闆的人如果總是獨斷專行,用不了多久他手下最出色的那些管理人員就會辭職,工人們就會加入工會。這樣的事情之所以沒有發生在父親身上,是因為他對僱員的需求極其敏感。從20世紀30年代IBM開始賺取高額利潤的那一刻開始,公司在善待員工方面一直保持著行業中的領先地位。IBM為員工提供的物質待遇是最好的,在早年間這意味著優厚的薪水、穩定的崗位、升遷及進修的機會、乾淨的廠房和員工俱樂部。羅斯福新政及工會運動的風起雲湧改變了人們對大型企業員工待遇的看法,而父親的應對措施是一份內容詳盡的新計畫。戰爭一結束,他就通過一系列極盡煽情之能事的講話逐步將這一計畫公布出來。

這些講話效仿了羅斯福的「爐邊談話」。因為IBM規模太大,把所有員工召集到一個地方是不現實的,於是父親讓電話公司在他辦公桌上裝了一個麥克風,通過電纜同波基普西和恩迪科特的工廠以及幾個大型辦事處的公共廣播系統相連,這樣人們就能即時聽到他的講話。他這些講話的效果非常不錯。他會以這樣的話作為開始:「戰爭已經結束了,戰爭期間你們一直全力支持著公司。」接著他會回顧公司的業績,感謝員工們付出的努力,並提醒他們IBM目前提供的福利是比其他企業領先很多的。他會談到是哪些無形資產使IBM成為一個就業的好去處,比方說員工如果覺得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可以直接找他申訴。最後他會宣布一項新的舉措,例如規定員工遭遇大病、工傷、入院、傷殘或其他情況時公司將提供何種保障。在宣布IBM新的退休金計畫時,他以這樣一句話作結:IBM「一貫的目標」就是消除員工「對自身及家人保障的擔憂」。就算羅斯福總統本人也不會講得比這更好了。儘管有著早年間積累下來的那些弊端,但1947年的IBM在員工福利方面卻讓人驚嘆地走在了時代前列。

我發現父親在IBM事必躬親。直接向他報告的管理人員多得異乎尋常——有一次我數了一下,竟有38至40人直接向他彙報。這些人頭銜各異,職位有高有低,但這些差別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們都直接向父親報告。不斷有人等在父親辦公室門外等候接見,有時甚至得等上一兩個星期。父親會接見重要人物,這是自然,不過當我抱怨說人們在他的接待室里浪費了太多時間時,他卻說:「哎呀,湯姆,讓他們等著好了。他們拿著那麼多薪水呢。」

我們沒有職能組織結構表,因為父親不希望人們過於關注特定的工作而對其他事務漠不關心。他總喜歡說起某次去探訪一位老朋友的故事。那是他在現金收納機公司的老相識,後來去了一家汽車公司上班。那人的辦公室里到處是職能組織結構表。每個員工的辦公桌上都貼了一張,每個寫在小方框里的職位旁邊都詳細註明了此人具體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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