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四章

「喂,怎麼樣,可愛嗎?啊,老兄,穿紅衣裳的那個真美,她叫杜尼雅莎……」但伊林瞧了尼古拉一眼,沒再說下去。他看出他這位英雄長官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尼古拉忿忿地看了看伊林,沒有理他,快步向村子走去。

「那些強盜,我要教訓教訓他們,好好收拾他們!」他自言自語。

阿爾巴端奇撒腿趕去,但沒有跑步,好容易才趕上尼古拉。

「大人,您決定怎麼辦?」阿爾巴端奇追上尼古拉,問。

尼古拉站住,握緊雙拳,突然威嚴地走到阿爾巴端奇面前。

「決定?什麼決定?老傢伙!」尼古拉對他吆喝道,「你怎麼站在一邊瞧?呃?農民起來造反,你就管不了?你自己就是個叛徒。我認識你們,我要剝掉你們的皮……」他彷彿不願徒然發泄怒氣,就拋下阿爾巴端奇急急向前走去。阿爾巴端奇忍住一肚子委屈,快步跟上尼古拉,繼續向他說出自己的意見。他說,農民都很頑固,目前沒有軍隊,鎮壓他們是不合適的,最好先去把軍隊找來。

「我會給他們軍隊的……我要鎮壓他們!」尼古拉忘乎所以,帶著獸性的狂怒氣急敗壞地說。他沒考慮做什麼,斷然向人群衝去。尼古拉越接近人群,阿爾巴端奇越覺得他這種輕率的舉動可能產生良好的效果。農民們瞧著尼古拉敏捷而穩健的步伐和果斷而陰沉的臉也有這種感覺。

當驃騎兵進入村莊、尼古拉向公爵小姐走去時,人群里就發生了混亂和爭吵。有些農民說,來的是俄國人,可能責怪他們阻止公爵小姐動身。德龍就有這種想法,但他一說出來,就遭到卡爾普和其他農民的攻擊。

「你吃村社的飯吃了多少年?」卡爾普對他吆喝道,「你反正無所謂!你可以把錢罐子挖出來帶走;我們家破人亡,同你都不相干,是嗎?」

「有過命令,要維持秩序,誰也不許離家,什麼也不準帶走。就是這樣!」另一個叫道。

「輪到你兒子當兵,你就會捨不得了,」一個小老頭突然攻擊德龍,急急地說,「結果就把我的凡卡剃了頭。 唉,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對,對,只有死路一條!」

「我從來不反對公社。」德龍說。

「哼,不反對公社,你自己的肚子已經填飽了!……」

兩個高個子農民說了自己的意見。當尼古拉在伊林、拉夫魯施卡和阿爾巴端奇陪同下走向人群時,卡爾普把手指插在腰帶里,含笑走到前面。德龍則向後退。人群聚得更攏了。

「喂!你們這裡誰是村長?」尼古拉大聲問,快步走到人群面前。

「村長嗎?您有什麼事?……」卡爾普問。

但不等他把話說完,帽子就從他的頭上飛下來,他的腦袋被沉重的拳頭打歪了。

「把帽子摘下來,你們這些叛徒!」尼古拉怒氣衝天地嚷道,「村長在哪裡?」他狂暴地問。

「他叫村長,村長……德龍,叫您哪!」幾個人急促而馴順地說,一頂頂帽子都從頭上摘下來。

「我們不敢造反,我們遵守秩序。」卡爾普說,同時後面有幾個人也突然說:

「老人們說得對,你們的長官太多了……」

「你還頂嘴?……造反!……強盜!叛徒!」尼古拉抓住卡爾普的領子,忘乎所以地破口大罵,「把他捆起來,捆起來!」他嚷道,雖然除了拉夫魯施卡和阿爾巴端奇之外,沒有人能捆他。

不過,拉夫魯施卡還是跑到卡爾普跟前,從後面抓住他的雙臂。

「要把我們的部隊從山那邊叫來嗎?」拉夫魯施卡嚷道。

阿爾巴端奇臉向農民,叫兩個人來捆卡爾普。這兩個農民順從地走出來,解下皮帶。

「村長在哪裡?」尼古拉大聲問。

德龍臉色發白,皺著眉頭,從人群中走出來。

「你是村長嗎?把他捆起來,拉夫魯施卡!」尼古拉叫道,相信這個命令也不會遇到阻力。果然有兩個農民動手來捆德龍,而德龍毫不反抗,也解下腰帶遞給他們。

「喂,你們全體聽我說!」尼古拉對農民們說,「馬上都給我回去,不要讓我聽到你們的聲音。」

「行,我們又沒做過什麼損人的事。我們只是一時糊塗,胡鬧了一場……我說過,這樣不行!」傳出幾個人相互責怪的聲音。

「我不是早對你們說過啦?」阿爾巴端奇說,又行使起他的權力來,「這樣不好,弟兄們!」

「都怪我們糊塗,阿爾巴端奇老爺。」幾個人回答。人群立刻散開,各自回村。

兩個被捆的農民被帶到主人家去。兩個喝醉酒的農民跟在後面。

「嗨,讓我瞧瞧你!」其中一個對卡爾普說。

「怎麼可以這樣對老爺說話?你在想什麼?」

「傻瓜!」另一個幫腔說,「真是個傻瓜!」

兩小時後,幾輛大車停在保古察羅伏莊園的院子里。農民們起勁地把主人的行李搬出來放到車上。瑪麗雅公爵小姐開恩,德龍從鎖著的大箱子里被放出來,此刻站在院子里指揮農民。

「你不要這樣亂放,」一個圓臉的大漢笑著說,從使女手裡接過一隻首飾匣,「這可是很值錢的。你怎麼可以把它亂扔,用繩子會把它捆壞的。這樣可不行。什麼都得小心謹慎,照規矩辦事。要用蒲席包起來,再用草蓋上,這樣就穩當了。對啦!」

「啊,都是書,都是書!」另一個農民搬著安德烈公爵的書櫥,說,「你別碰!好重啊,弟兄們,書可是真重!」

「是啊,寫書可不是鬧著玩的!」圓臉大漢指指上面的幾本辭典,意味深長地擠擠眼說。

尼古拉不願勉強同瑪麗雅公爵小姐認識,沒去找她,卻留在村裡等她出來。等到公爵小姐的車子從家裡出來,尼古拉騎上馬,一直送她到保古察羅伏十二俄里外我軍控制的大路上。在楊科伏旅店門口,他彬彬有禮地同她告別,第一次吻了吻她的手。

「說哪兒的話!」他紅著臉回答公爵小姐對救命之恩(她把他的行為說成是救命)的感謝,「哪個警官都會這樣做的。要是我們同農民打仗,就不會讓他們長驅直入了,」他羞澀地說,竭力改變話題,「有機會認識您,真是太榮幸了。再見,公爵小姐,祝您平安幸福,希望下次在更愉快的場合同您見面。要是您不願使我臉紅,請別再說感謝的話。」

不過公爵小姐即使不用語言向他道謝,也用感激和溫柔的表情向他表示了謝意。說她不必向他道謝,她無法同意。相反,她敢肯定,要是沒有他,她一定會死在暴徒和法軍手裡;而他,為了搭救她,顯然冒了極大的危險;她還肯定,他是一個心靈高尚的人,能理解她的不幸處境。他那雙誠實善良的眼睛在她哭訴她的悲哀時也淚水盈眶。此情此景一直留在她的頭腦里。

瑪麗雅公爵小姐同他道別後,獨自坐在車上,突然覺得淚水盈眶,心裡冒出一個古怪的問題:她是不是愛他?

在去莫斯科的路上,雖然公爵小姐的境遇並不愉快,同車的杜尼雅莎卻幾次發現,公爵小姐把頭伸到車窗外,不知為什麼又快樂又感傷地微笑著。

「嗨,就算我愛上他,那又有什麼呢?」瑪麗雅公爵小姐想。

雖然她羞於向自己承認,她第一次愛上了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也許永遠不會愛她,但她可以自慰的是,這件事誰也不會知道,她也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她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愛上一個男人。她這樣做也不算什麼過錯。

有時她想起他的目光、他的同情、他的語言,她覺得幸福不是沒有希望的。這種時候,杜尼雅莎就發現她望著車窗外,臉上現出笑容。

「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到保古察羅伏來!」瑪麗雅公爵小姐想,「他妹妹又偏偏要同安德烈公爵解除婚約 !」瑪麗雅公爵小姐認為這一切都是天意。

瑪麗雅公爵小姐給尼古拉留下很美好的印象。他一想到她,心裡就感到快樂。同事們知道他在保古察羅伏的奇遇都取笑他,說他去找草料,卻找到俄國最富有的姑娘,他聽了很生氣。他之所以生氣,就因為同家有巨產、溫柔可愛的瑪麗雅公爵小姐結婚的念頭常常情不自禁地在他的頭腦里浮現。就尼古拉的條件來說,他不可能娶到比瑪麗雅公爵小姐更理想的妻子:同她結婚可以使他的母親得到幸福,使他的父親重整家業,而且尼古拉覺得,可以使瑪麗雅公爵小姐幸福。

那麼,宋尼雅怎麼辦?不是有過山盟海誓嗎?也因為這個緣故,人家拿瑪麗雅公爵小姐取笑他,他就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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