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 第四章

齋藤警部補不愧是名偵探,調查工作進行得極為順利。當天晚上,他已經查出谷村先生下落不明,第二天他親自出馬,前往谷村家,同時派手下去谷村家店鋪,以及與萬右衛門有交情的同行家中逐一查訪。很快,我從絹代女士口中聽來的消息他全都查得一清二楚。不,甚至還查出更重大的事實。而且,這個事實幾乎可以確定兇手就是萬右衛門先生。

剛才也說過,谷村先生正準備創辦一家新的制餅股份有限公司。只不過這裡所謂的股份,倒也不是公開募集,而是傳統糕餅業者在新式制餅公司的壓迫下,為了尋求生路,各自調撥資金,打算合資共建稍具規模的制餅工廠,公司成立以後,再由谷村先生擔任常務董事。為了購買工廠用地及其他創設資金,各家糕餅業者將合資約五萬圓現金交由谷村先生保管,這筆錢暫時以活期存款的方式存在名古屋市區的N銀行。

警部補從兩三名糕餅業者的口中問出以上信息後,立刻追問絹代女士存款簿的下落。絹代女士表示存款簿應該放在丈夫書房的小型保險箱里。打開一看,小額存款簿還在,唯獨存有五萬圓的那本不翼而飛了。警部補立刻詢問N銀行,那筆五萬圓恰巧在命案發生的第二天早上,銀行剛開始營業不久,便被人依照規定手續領走了。只不過當時的櫃檯人員並不認識谷村先生,難以判斷提款者是否就是萬右衛門。但由此看來,谷村不可能搭乘凌晨四點的上行快車,因為當天他還提了款,這就說明至少到銀行開始營業為止他都還在名古屋。光是這項事實,就足以證明谷村萬右衛門是貨真價實的嫌疑犯。

縱然一時衝動犯下了殺人罪,但隨即出現在他眼前的就是恐怖的斷頭台。萬右衛門決定能逃多遠就逃多遠,這不也是人之常情嗎?既然決定逃亡,首要的問題就是金錢。只要有一筆數額不小的盤纏,便能逃過追緝網。萬右衛門在犯下如此殘暴的罪行後,還能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家中,一方面或許想見絹代最後一面;但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恐怕就是從小型保險箱中取出存有五萬圓的存款簿吧!

此外,我還知道另一件事,那是檢察廳及警察署都不知道的怪事,是我妻子從絹代女士口中問出來的。谷村萬右衛門在即將離家前往東京的當晚,也就是遇害屍體曝光的當晚,在卧房裡的表現和平日大大不同,簡直就像跟妻子永別似的,萬般不舍,還對她進行少有的愛撫,時而像精神病般狂笑,時而激動哭泣,熱淚滴在妻子的臉頰上,妻子當時被搞得暈頭轉向,還以為是自己在哭。萬右衛門這個人,平常對妻子示愛的行為不同於一般人。因為他是如此奇特,所以絹代女士對於他當晚的反常舉止只當做是他異常性愛好的另一種表現,倒也沒放在心上。後來一想,這些行為果然別有深意。絹代女士事後憶起丈夫當晚的行為,越想越覺得這真的是萬右衛門在對她表達別離之情。

就這樣,萬右衛門的罪行已經罪證確鑿了,但除了這些證據,尚有一個更確實的證據,那就是十幾天後,谷村先生依然音訊全無。當然,警方早就將通緝犯的肖像畫分送至全國各警署,並要求各單位嚴密搜索。即使如此,至今仍無任何消息。這就表示萬右衛門使盡一切手段逃過追捕——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解釋了。到了此時,警方總算將赤池這位藝術青年釋放。這個人在事件一開始即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想來也是十分可憐。聽說後來他真的變成了瘋子,還被送進瘋人院。

就這樣,舊幕府時代的兩家名古屋貉饅頭糕餅鋪——也許是命中注定吧——都以極為慘淡的方式結束了營業。最可憐的就是絹代女士了,丈夫一失蹤,親戚們立刻蜂擁而來清算財產,儘管谷村先生希望能創建新型的糕餅公司,有許多迫在眉睫的變化促使他走出這一步,但實際遺留的問題卻讓參與清算的親戚們明白那是行不通的。古村家表面上光鮮亮麗,其實背地裡欠下了一屁股債,原本由絹代女士繼承的那些財產實際上一文不值。T町的百年老店已經抵押了三次,土地及自家老宅也成了抵押品。留給夫人的,只有十幾個衣櫃及柜子里的幾十件衣裳。絹代女士不得不帶著這些衣物哭著返鄉尋求庇護。

事情發展至此,或許您以為硫酸殺人事件已告一段落,我們也深信不疑。然而,後來發現並非如此。這件事彷彿推理小說的情節,其中怪異至極的詭計環環相扣,時而迷霧重重時而柳暗花明。接下來讓事態發生逆轉的就是指紋。沒想到僅靠一枚指紋竟能使事態完全逆轉。這話由我來說或許有點兒不合適……發現這枚指紋的,不是別人正是區區在下我。當時,我僅靠一枚小小的指紋,便看穿了犯人天衣無縫的詭計,最後我還獲得部長的誇讚,哈,似乎太順利了些。

就在命案發生的半個多月以後。某天,絹代女士決定搬離谷村家的老宅,正在安排女傭整理房間時,我恰巧前去拜訪,幫她整理的時候,順便到萬右衛門先生的書房裡四處轉轉,突然發現了一本日記。當然,那是萬右衛門的日記。我感慨萬千地想,此人究竟躲在哪裡?想必正為自己犯下的過錯而悔恨不已吧……於是我順手翻了翻那本日記,從最後的那一頁開始翻起,逐篇往前看,日記內容本身並無特別之處,頂多在頁面各處寫下詛咒琴野宗一的惡言惡語罷了。但是當我讀到某晚的記錄時,突然注意到在書寫欄以外的空白處,捺著一個很清晰的拇指印。想必是萬右衛門在寫日記時沒注意到手沾到墨汁,結果在翻頁時不小心留下的吧!

一開始我不甚在意地看著,隨即一驚,盯著這枚指紋看,似乎要把紙張都看穿了。或許是我臉色發青吧,呼吸也異常急促。絹代女士注意到我異常的模樣,便詢問是怎麼回事。

「夫人,這……這個……」我結結巴巴地指著那枚指紋問,「這枚指紋是你先生的吧?」我神情嚴肅地追問。

絹代女士回答:「嗯,是啊。我先生絕不讓別人碰他的日記本,這肯定是他的指紋。」

「那麼,夫人,是否有什麼……你先生平時常用的,而且容易留下指紋的物品嗎?比如說漆器或銀器之類的……」

「有個銀質煙盒。其他的東西就不清楚了。」

絹代很訝異地回答。我立刻拿起煙盒檢查,那東西的表面被擦拭得很乾凈,什麼痕迹也沒留下。但掀開盒蓋看內部,在平滑的銀板面上留下了幾枚清晰的指紋,其中一枚與日記簿上的指紋一模一樣。

您一定想問,光靠肉眼真能分辨嗎?但對於我們幹這一行的人來說,就算不用放大鏡,僅憑肉眼仔細觀察,大體上都能分辨出指紋的紋路。當然,為了慎重起見,我還是到書房的書桌抽屜里取出放大鏡,嚴格檢查,結果發現那絕對不是我憑空猜想。

「夫人,我發現了一件很嚴重的事。你先坐下,接著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我興奮不已,恐怕連眼神都變了,對絹代女士表現出十分強勢的態度。或許是受我的影響,絹代女士一臉蒼白,不安地在我面前坐下。

「呃,第一個問題,那天晚上,也就是你先生出發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家裡吃晚餐的吧?能否針對當時的情況詳細描述一下?」

大概是我問得太直截了當了吧,絹代女士瞠目結舌地望著我,回答:「您要我詳述,但真的沒什麼好說的啊!」

之所以如此回答,是因為谷村先生當天都窩在書房裡,全心全意查資料做準備,就算到了晚餐時間,也是由絹代女士把晚餐端進書房的,而且並沒有服侍他用餐就離開了,出來的時候還把紙門拉上回到客廳。後來也只是看時間差不多了,才到書房把用過的餐盤收回去,實在沒什麼可值得一提的。這是谷村萬右衛門的怪癖,一旦熱衷於書寫或讀書,往往從早到晚都窩在書房裡,不讓家人靠近。就連喝茶,也是將銀瓶擱在書桌旁的火缽上,自己裝水倒茶,簡直像個有潔癖的藝術家。

「那,你先生當時有沒有異狀?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

「沒有,哪兒會說什麼。那時候,就算我去找他說話,也會挨罵呢!所以,我當然是默默退下。丈夫當時一直背對著我吃飯,看都沒看我一眼。」

「啊,果然如此……接下來這件事稍微有些難以啟齒,不過很重要,所以我還是硬著頭皮問你。關於當晚,聽說你先生在書房待到半夜一點多,後來才上床睡覺的,慎重起見,想請問一下關於就寢時的情況……夫人那天是跟他同房吧?」

絹代面紅耳赤地垂下了頭——她是個容易臉紅的女人,而且臉一紅看起來更嬌美。到現在我還記得這位美麗太太的姿影——表現出很害臊的模樣。但我一臉正經地催促,她熬不過我,只好回答:

「我們在裡屋八榻榻米大小的地板上鋪床睡覺。當天丈夫弄得太晚了,於是我先去睡。正當我迷迷糊糊之際,對了,那時候剛好凌晨一點多,他進來了。」

「當時,房間的燈開著嗎?」

「不,我們習慣關燈睡覺……不過走廊上的燈光打到紙門上,還不至於一片漆黑。」

「那,你跟你先生說了什麼?不,無關的事不用回答也沒關係,我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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