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亡父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文/平井隆太郎

我曾在昭和四十年秋季號的《日本》雜誌上提及我對亡父的回憶,我想從不同的角度,在這裡追加兩三個我對亡父的印象。

父親是個完全不會說笑和開玩笑的人,但有時他卻會為了逗我們樂而做些搞怪的事情。上小學那會兒,剛開始玩相機,父親總會在鏡頭前做鬼臉,比如吐舌頭、額頭上擠出皺紋等,讓我拍攝。後來他自己熱衷於九厘米半小型電影時,也會擺出奇怪的表情讓我拍,這些應該都有底片留下來。他的表情就像落語家,連當時還小的我都覺得逗趣極了。不過逗孩子應該只是順便的,他主要還是想試試相片和電影拍出來的效果。換言之,對父親來說,那或許就像在鏡子前惡作劇罷了。這麼說來,父親的作品中好像也有這樣的場面。因為同樣是禿頭,所以當父親被說成金語樓先生的比較對象時,我總會聯想到父親那搞笑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

父親對孩子絲毫沒有辦法。我幾乎沒見過他哄孩子。他好像也不是討厭孩子,可是和孩子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莫名地笨拙。說到哄孩子,把孩子放在肩上似乎是他最大的極限了。父親只有我一個孩子,小的時候他叫我「小朋友」,等我長到再也不適合那樣稱呼的年紀時,他似乎為此苦惱了許久,不是非常生硬地叫我「隆太郎」,就是喊我「喂」。最後還是選擇了一種聲調好似唱戲發音般的「ㄌメㄥㄊㄞ」,並持續到最後。我想乾脆叫「ㄌメㄥㄊㄞ」不是輕鬆多了嗎?但父親一板一眼的性格還是不允許他這麼做吧。

父親的好奇心非常旺盛,因此我也經常被他帶著去參觀博覽會和怪奇展覽。對於文明也是如此,大概是我剛要上小學的時候吧,父親買了便宜的顯微鏡,沉迷其中,可是他甚至拿刀子割傷自己的手采血以觀察血球,讓人覺得有些恐怖。大概也是那個時候,父親買來冰淇淋製造機,當場演示給我們看。我後來愛上科學,或許就是受父親這種性格的影響。若再加上其他的各種印象,要用幾句話概括我的父親,應該是:個性認真,但很靦腆,笨拙魯鈍,卻又一板一眼,非常討厭虛張聲勢,要是無意間做了虛張聲勢的事,他會為此羞慚一年以上。另外,他的好奇心旺盛無比,心裡總是裝滿夢想,大概就像這樣吧。

今年夏天,父親逝世就滿五周年了。父親雖然內向羞澀,但都已經過了五年,就算自己的孩子寫下對他的印象,他應該也不會氣得從墳墓里跳出來吧。我從每一期的月報讀到各界人士對於父親的印象,總覺得十分懷念。但那些都是身為公眾人物的父親、正式的父親,更進一步說,是父親想讓人看到的自己。因此我想在這樣的時節述說一下日常生活中的父親或許有些意義,因此又贅述一番。

父親是個認真的人,直到辭世前,都還擔心偵探小說作家的虛名是否會給自己的孩子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這種事擔心也沒用,因此我告訴他這都是杞人憂天,父親最後似乎總算放心了。最近我在立教大學擔任代理校長,由於接下職務的時候執行委員突然下台,我不得不兼任相當多的職務,因此據說校園裡有人抱著揶揄的心態,給我取了個「怪盜二十面相」的綽號。父親的憂慮果然成真,但我也不是會為此困擾的年紀了。我反而覺得彷彿亡父重生了般,正高興呢。

說到重生,這部全集在參與編輯的眾多人員及讀者的支持下,獲得了超乎預期的迴響,這對我們家屬來說,是再欣慰不過的事了,亡父的生命好似隨著每一集而復活了,對母親而言更是如此。亡父生前恐怕也一直期望著能有這樣的企劃,卻未能實現,他現在一定正在某處靦腆地說著笨拙的謝辭吧。我也替父親衷心向各位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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