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被妻子拋棄的男子

當時我在世田谷警署擔任刑警。自殺的是一名三十八歲的男子,叫南田收一,住在轄區內S町。說來奇怪,南田自殺是因為被妻子拋棄了。

我想死。要不然就殺了她。喂,嘲笑我吧。我愛上了我老婆宮子啊!我愛她真是愛到骨子裡了。可是那傢伙一點兒都不愛我。她什麼都聽我的,對我千依百順。可是她壓根兒就不愛我。

不是有句俗話,「閑得數螞蟻」嗎?說的就是那傢伙。我一怒之下,在她耳邊大吼一聲,猛嚇一跳後她轉而對我十分殷勤,但那都是裝的。她打從心底厭惡我。

那麼她有別的男人嗎?我倒是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疑心病重的我留意了許久,卻絲毫看不出那樣的跡象;她是天生的冰美人嗎?不,不是的。要是找到我以外值得她愛的男人,內心如火的熱情一定展露無遺。她所嫁非人。憑媒說合,對彼此而言都是不幸的。

結婚頭一年,我還沒什麼感覺,以為結婚就是這麼回事兒。但兩三年過去了,我漸漸明白那傢伙一點兒都不愛我。不幸的是,我與她完全相反,隨著時間一年年過去,我越來越迷戀她了。約半年前,我的不滿已經強烈到難以忍受的地步。我竟被所愛之人如此嫌棄?但是不管遭到多大的嫌棄,我都下不了離開她的決心。心上人怎能替代?啊,我該怎麼辦才好?

我也不知道已經萌生過多少次殺她的念頭。但是殺了她又如何?就算對方不在了,也不是說忘就能忘掉的。我一定會因失戀而死吧。

可是我沒辦法再這樣過下去了。我不能殺她,不就意味著只有我死嗎?我想死,想死,想死啊!

這番胡言亂語並非我親耳聽到,而是與南田熟識的好友事後告訴我的。他說南田收一一旦醉酒,就會這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跟他哭訴。那個朋友學著南田的腔調,重複了南田的話,內容大致如此,我便憑想像記錄了下來。

一天晚上,南田收一把自己反鎖在書房裡,用小型手槍自殺了。我接到通報,立刻和同事趕到S町的南田家。

南田自殺是因為被妻子拋棄,當時我們壓根兒沒往這邊想。為了查出自殺動機,折騰了好一陣子。

南田的父親趁戰後局勢混亂大撈了一筆,南田收一平常靠吃財產利息生活就衣食無憂了。他雙親早逝,沒有兄弟,也沒有麻煩的親戚,生活著實叫人羨慕。他交友廣闊,長袖善舞,平日里攜妻一道出遊或看個電影戲劇什麼的,羨煞了街坊鄰居,大伙兒稱他們是一對神仙夫妻。

警方在晚上九點半接獲通報,據來報警的南田妻子宮子夫人說,那一天,女傭回家照看生病的母親,下午就回了千住的家,直到那時候都還沒有回來。下午先生說牙痛,去了附近一家叫琴浦的牙醫診所,回來後就直接把自己關進西式書房裡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夫人覺得無聊,便在起居室里打毛衣。

突然,書房突然傳來一道奇怪的聲響。平常也會從馬路上傳來摩托車呼嘯而過的雜訊,夫人都已經習慣怪聲了,但剛才的聲音總覺得有些微妙的不同,而先生每天消沉的樣子也令人掛懷。夫人前往書房,推了推門卻發現門從裡面鎖上了,夫人敲門也沒有回應。夫人沒有備份鑰匙,便繞到外面,透過玻璃窗往裡面看,卻看見先生仰躺在地上,嘴角流出一溜血。

我們警方也是打破那道窗戶的玻璃才進的書房,隨後才用桌上的鑰匙打開了房門的。

南田收一穿著身黑西裝,仰躺在地上。嘴巴和後腦勺滿是血糊,一看就知道已經死了。後來警視廳監識課的法醫前來驗屍,發現南田是將小型手槍伸進嘴裡才扣的扳機,子彈穿過後腦,死狀慘不忍睹。

由於子彈貫穿了腦部,那彈殼應該遺落在什麼地方才是。我們仔細搜查了室內,發現子彈深深地嵌入後方的灰泥牆壁中。顯然,南田是站在那面牆壁前自殺的。不過我們怎麼找都找不到類似遺書的文件。

當然,手槍的出處是個問題,南田並沒有持槍許可。那把槍據說是戰爭剛結束時,他父親從美國人手中得到的,和子彈一起收在抽屜深處,而夫人根本就忘了這回事。

這是發生在密室中的自殺,手槍還握在南田的右手中,沒有任何可疑的狀況。警方判斷死者系自殺死亡。

但是,就算死者確定無疑死於自殺,警方的工作也並非就此結束,還必須調查自殺的動機。

我攬下詢問夫人的任務。案發隔日,我等夫人心情略為平靜之際,和夫人面對面坐在南田家的起居室,詢問了許多事。

宮子夫人是個魅力十足的女子,無怪乎南田會對她如此痴迷。她芳齡二十八,站在南田這個瘦小的男子身邊,越發顯得她的身材高挑豐腴,是個叫人驚艷的美女。

我和夫人聊著,感覺她似乎有所隱瞞。但我也不能問得太深入,因此決定請她介紹幾個故人的好友,逐一向他們打聽。然後我找到前面提到的南田好友,居然聽到南田令人匪夷所思的失戀事實。

於是我再一次拜見夫人,在話里巧妙地提到這件事,發現原來夫人也很清楚這一點。她知道丈夫的心情,卻也愛莫能助。她說她懷疑丈夫精神異常。

但我怎麼都不覺得宮子是個冷漠的女子。但我覺得,被宮子這樣的一個並不冷漠的女人冷漠相待,也難怪南田會痛苦萬分了。

這下自殺的動機也推測出來了。一般人的話,應該不會為了這事自殺,但若是一個精神失常的人,那就很難說了,因此這宗案子暫且就算結案了。

然而我並不滿足於這個結論。妻子不愛自己便自殺,作為人類心理的一個極端的例子,若寫成小說或許很有趣,但在現實生活中卻無法說服我,長年從事刑警工作而培養出來的第六感告訴我,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因此我決心在警方結案之後,利用工作之餘深入追查。其實這類近似搶功的行為是被禁止的,但我覺得利用工作外的時間私下調查應該無妨。

我想先從南田家附近開始打探,做了不少嘗試,但一無所獲。對於宮子夫人,我也一星期拜訪一次,閑話家常,但也沒有從中得到任何線索。

宮子在丈夫的葬禮結束後,和女傭兩個人在過分寬敞的家裡過著儉樸的生活。當然,南田的財產全部歸宮子夫人所有。據說金額不下三千萬圓。

我忽然想起南田在自殺前曾經到鄰近一家叫琴浦的牙科診所看牙,便去那裡拜訪。案發當時我也疑惑不已,既然都要自殺了,還治療牙齒做什麼?我詢問宮子夫人,夫人說他們夫妻牙齒都不好,時常上琴浦的牙科看診。南田自殺之前,蛀牙發作,疼痛難忍,南田是為了解除痛楚才跑去看牙醫的吧。他去看牙時,或許自殺的決心還不是那麼堅定。他是在書房思索之際,才終於決定要自殺了也說不定。這種微妙的心情轉換,是很難光憑常識去判斷的。

琴浦牙科診所位於南田家後側的T町大馬路上,步行約三分鐘距離。琴浦醫師的妻子一年前過世,兩人沒有孩子,和通勤的護士及女傭一起生活。他年約四十,體格壯碩,一張臉粗獷黝黑,眉毛粗濃,個頭高,肩幅也寬,一看就是運動鍛鍊出來的健壯體格。詢問之後,我得知南田自殺前確實曾經前來處理蛀牙,但不光是牙痛的問題,南田顯得非常憂鬱。不過除此之外,我得不到更多的線索。

接下來的三個月左右,我還是鍥而不捨地追查著這個案件。故人的朋友自不必說,不論親疏我都拜訪過,除此之外還調查了所有能調查的地方。甚至連出入琴浦牙醫診所的藥商和醫療機械用品店都拜訪過了。

結果我從一位在K的醫療機械用品店供職的店員口中聽到一件怪事。事件發生後不久,琴浦醫院要求店裡緊急送去一個放在治療室手術椅上的枕頭。店員問是要和舊的交換嗎?但院方說舊的被藥品弄髒,已經丟掉了,不必更換,只要拿新的來就行了。

我覺得有些蹊蹺,便死死咬住這一點,我當然有理由執著。我瞞著琴浦醫生,詢問女傭是否丟過一個舊枕頭,或是垃圾桶中有沒有這樣的東西?並攔下在附近巡迴的垃圾車夫打聽,使盡一切調查手段,卻沒有人表示見過舊枕頭。

我猜想,琴浦醫生是不是把舊枕頭燒了?他有什麼理由非得燒掉手術椅的枕頭不可?

我做出了一個假設。這個假設非常離奇,但我認為事件的盲點可能就在這裡。琴浦燒掉枕頭的猜測,完全符合我這個假設。

我自從聽到宮子夫人時常到琴浦醫生那裡接受治療後,心裡就冒出一個疑惑。琴浦醫師是否就是宮子夫人首次發自內心愛上的男性?兩人是不是共謀殺害了南田?更換治療椅枕頭的事實,成了我的推測最強有力的證明。

我更加鍥而不捨地追查琴浦與宮子夫人。甚至有時候會趁他們不注意偷聽兩人在房間中的交談。

南田死後恰好第三個月的時候,兩人終於承受不住恐懼,在我面前褪下了偽裝。

宮子對南田極其戒備。南田生前,兩人甚至不敢越過最後一道防線。他們忍耐著,背著護士用甜言蜜語和愛撫安慰彼此,但他們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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