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詐師與空氣男 空氣男的推理Ⅱ

又過了一個月左右,一天深夜,我像受到刺激似的突然騰地從被窩裡跳起來。

雖然我被稱為空氣男,但很喜歡抽象的邏輯思考,而且頗為擅長,也富有邏輯推理的創意。而這樣的創意,我多半是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之際突然冒出來的。青年時代,我經常在這種半睡半醒之際突然解開白天怎樣都解不開的數學題。

這天我讀書讀到深夜,準備上床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一點了。

我陷入半睡半醒間,突然,伊東夫婦的秘密閃過我的腦海。

我猛地從被窩裡坐起來,思考前後的邏輯,思索了一兩個小時之後,得到了絕對錯不了的答案。

隔天我打電話到酒卷店裡,說有極為重大的事,請他立刻到我的公寓來。惡作劇俱樂部的成員中,我和酒卷交情最好,不論從哪個角度上說,他都是最適合聽我說出這項秘密的人選。

中午過後,胖碩的酒卷紅光滿面地走進我的公寓。我們湊到一張桌前面對面坐下,為防隔牆有耳,我們的聲音壓得極低。說話的主要是我。

「昨晚我有個非常重大的發現。經我仔細思量,一切的邏輯推論,都符合這個發現。我所說的發現,當然是關於伊東夫妻的秘密。」

聽眾酒卷皺起眉,連額頭都擠出了皺紋,靜靜地聽著,還不停地抽著煙。

「先是如你猜想的,美耶子和我之間有著曖昧的情愫,被伊東發現了,但這段愛情並非我單方面的一相情願。很明顯,美耶子也深愛著我。即便她形同遭到監禁,卻完全沒和我聯繫,這不是非常古怪嗎?

「我設想了許多聯繫方式,卻都十分困難。無論是打電話還是寫信,都可能被伊東攔下來。但我覺得美耶子並非完全找不到打電話或寫信的機會。所以我只能斷定,不是她不能聯繫,而是她壓根兒不想聯繫我。等等,關於這一點,我有更確鑿的證據。我曾經因為無法忍耐,連續好幾天都在伊東家四周徘徊不去。有一天,我終於看到美耶子從二樓窗戶探出頭來。」

我詳細說明那天的情況。酒卷似乎對我的執著感到驚訝,並沒有說什麼。

「如果她瘋了還另當別論,但那種態度完全超出我的想像。請你再回想一件事,發現地下室里埋的是人偶時,伊東不是把美耶子叫下來了嗎?你想想當時美耶子的樣子。就算遭到監禁,消瘦憔悴,但那人和我所認識的美耶子完全是判若兩人。

「事發之後,我只見過美耶子兩次,但現在想想,兩次我都看不清她的臉。一次是在煤油燈紅褐色的朦朧光線下,還有一次是從圍牆外面遠遠地望了一眼二樓窗戶。

「這意味著什麼?我想你當然也發現了。我們後來見到的美耶子是替身啊。伊東那傢伙是個惡作劇的天才,他要從別處找來一個和美耶子長得很像的女人,也不是件多難的事。替身從窗戶露面還揮手什麼的,這是歇洛克·福爾摩斯的《銅山毛櫸案》啊。伊東可能是從那部偵探小說里獲得靈感的。」

酒卷將信將疑,詫異地插嘴道:

「替身嗎?那麼美耶子本人去哪兒了?」

「被殺了啊。所以伊東就算想讓我們看美耶子本人,也辦不到。」

「你怎麼知道的?」

「昨晚我快睡著的時候,突然來了靈感。你繼續聽吧,下面我還能舉出不少證據。

「聽好了,事情發生後,伊東為什麼那麼著急解散俱樂部,俱樂部成員去拜訪時,他為什麼只讓客人進入客廳?這是因為如果客人逗留的時間長了,就有可能發現並拆穿美耶子是替身假扮的。但是這樣的隱瞞,頂多也只能撐兩個月。伊東預期到種種危險,卻還忍耐了兩個月,真不愧是伊東。

「還有,許久以前,伊東不是帶了一個義手義足的人參加我們的派對嗎?你還記得當時用完餐後,伊東的那番長篇大論嗎?他當時曾說惡作劇與犯罪有著共通之處,罪犯的詭計與惡作劇大師的詭計是一樣的。然後他還說了可怕的話:或許哪一天我也會構思起犯罪詭計來,那番話就等於是對自己的預言。

「那麼,真正的美耶子怎麼樣了?那處置手法也只有惡作劇天才才設想得出。我甚至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大家都沒想到這一點呢?」

「我知道了!」酒卷的紅臉瞬間轉為蒼白,幾乎要從坐墊上跳起來。

「當然了,身為魔術師的你沒有不明白的道理。這場魔術的機關是雙層底。不,應該說是雙重的隱藏手法。而另一個重點,就是利用了人們找過一遍的地方不會再找第二遍的心理。

「那傢伙殺了美耶子,挖開地下室的水泥地,把美耶子埋在極深的地方。然後在上面填上泥土,將人偶擺到上面,重新填進新的水泥,怎麼樣?從惡作劇大師的心理來看,他很有可能會運用這一招非常有迷惑性的詭計,不是嗎?」

「嗯……這樣啊。把人偶放在屍體上面。他的設計中,上一層人偶是特意讓我們發現的,以誤導我們把這起謀殺案認同為惡作劇,跟著捧腹大笑。這場惡作劇中惡作劇大師親自擔綱主演,這才得以成功。因為身臨其境的我們想到的是,他竟然能親自上陣,不惜做到這一個地步,真不愧是惡作劇的天才。但如果是一般人用了這種詭計,就成了騙孩子的遊戲,立刻就露出馬腳了。」

「沒錯。那傢伙是惡作劇大師,所以順利成功了。惡作劇成了再完美不過的障眼法。但仔細想想,這場惡作劇實在太冷清了,因為觀眾只有你和我兩個人而已。惡作劇大師都有很強的虛榮心,總是希望自己的惡作劇上演時能吸引更多的觀眾。然而這場人偶惡作劇,一方面因為是發生在美耶子和我之間的醜聞,不能讓別人知道,而你和我也顯然會對此保持沉默。喏,這又是一個證據。虛榮心那麼強的他,設計出了一個如此大手筆的惡作劇,不可能只滿足於來了兩個觀眾。從這樣的心理來推論,很顯然,人偶惡作劇就是用來藏屍的障眼法。」

我說完後,酒卷閉目沉思了一會兒,露出為難的表情。

「我明白了,你的推理似乎是正確的。那傢伙一定是將挖開的水泥照原樣抹回去,然後把屋子賣了。傷腦筋的是,那幢屋子現在住著別人。人家肯定會拒絕我們挖地下室的要求。這事實在太荒誕了,我們肯定會被當成瘋子的。你有沒有什麼好主意?」

「我沒有什麼好主意。只能報警,請警察挖開。」

「但是警察會不會相信我們都是問題。」

「我們把推測出來的內容按照順序解釋給警察,或許他們會明白。但光靠我這個毛頭小夥子空氣男是不成的,所以這才請你過來。你有些年紀,有正當職業,外表又極世故,和你一起的話,警方總不會把我當成神經病的。所以我才打算先告訴你詳情,等你信服了再一起去警局。」

「這樣啊,你想得真周到。事到如今我就和你一道去吧。」

於是我們前往轄區警局。起初警方不理我們,不過酒卷以他老練的三寸不爛之舌,一再懇求之下,總算說動了搜查主任,帶著搬運工人一起前往現場。眾人得到現在住戶的許可,挖開地下室,卻沒發現疑似人類屍體的物體。警方要求工人儘可能挖得又深又寬,卻完全找不到埋屍的痕迹。我彷彿鬆了一口氣,又似乎很失望,心裡五味雜陳,卻依然甩不掉那深深的疑問。雖然我猜得不對,但我相信美耶子的屍體一定被藏在什麼地方了。是院子里,還是建築物的牆壁中?可是又不能破壞建築物,因此我請求警方至少再把院子挖開,但警方已經不再理會我們了。同行的警察圍著院子走了一圈,說沒看到有翻掘過的痕迹。刑警還派工人鑽進地板下查看,仍舊一無所獲。

不過伊東突然搬家還是挺可疑的。不管是追問現在的住戶、附近的鄰居還是搬家公司,都沒有人知道伊東搬到哪兒了。事後我們還向郵局打聽,但伊東也沒有向郵局申請過轉送郵件的服務。姑且不論是不是真的發生了殺人命案,但整起事件有諸多疑點,因此警方也無法坐視不管,暫且辦理了搜查伊東鏈太郎下落的手續。

但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怎麼都查不到伊東的下落。由於空襲日益猛烈,警方也沒有餘力繼續調查這宗與戰爭毫無關係的小事。結果我們的請求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儘管如此,我的疑念卻一點兒都沒有淡去。如果屍體不是藏在家裡,或許就是拋進河裡或海里,甚至埋到山裡了。不,就算不是那麼遠的地方,發生地下室人偶事件的時候空襲已經開始,東京各處可見轟炸後的廢墟。這些地方血肉橫飛,隨處可見建築物的地基和磚瓦的殘骸。對於毀屍滅跡來說,這豈不是再適合不過的地點?

我確信伊東一定殺了美耶子。根據事情發展的脈絡,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由伊東的心理去推論,也只有這種解釋。我的直覺和邏輯,使得這個結論再也不可動搖。

這個時期,全國的警力為國防安全忙得人仰馬翻。搜查匪諜、穩定民心、整理受到轟炸的地區、取締黑市買賣,待辦的任務堆積如山,忽略了個人犯罪案件的搜查,也是迫不得已的。報紙頌揚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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