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詐師與空氣男 空氣男的推理Ⅰ

出了這樣的事之後,伊東鏈太郎的生活突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從此不再舉行惡作劇派對,惡作劇俱樂部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我當然極想見美耶子,但是礙於被伊東抓個現行的羞恥感以及地下室遭遇的挫敗經歷,我實在鼓不起勇氣上門拜訪伊東家。

所以我下面說的並非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而是原來的惡作劇俱樂部成員告訴我的,他們上門拜訪伊東家時的尷尬景象。

「我去拜訪伊東,他心不甘情不願,見是見了我,可是連書房也不讓我進去,我在客廳就被趕回去了。他說女傭不在,無法奉茶,板著一張臉愛答不理的,簡直像變了個人。看那樣子,搞不好太太又被監禁起來了。那傢伙不總是口若懸河嗎?那麼善辯的傢伙竟然默不吭聲,害得我都不敢開口了。我極不爽快,最後不歡而散了。」

疼老婆疼出名的戶籍課課長一次來到我的公寓,告訴我這些事。

此前不曾來過我家的成員也紛紛上門了。他們是來看看身為當事人之一的我怎麼樣了。我沒有對他們做任何隱瞞,和盤托出。這些同伴出於同樣的好奇心,也去探望伊東,但他們拜訪時的情形,也和戶籍課課長說的大同小異。伊東毫無保留地表現出他徹底不想見到過去同伴的意志。

美耶子似乎難得露面,無論誰來訪她都沉默著,並不加入聊天,然後像個夢遊的人一樣悄然離開。從這一點來推測,美耶子似乎偶爾會從監禁中被解放出來,但大多數時候還是被關在一個房間里。

我們覺得就這樣讓惡作劇俱樂部解散實在可惜,因此除了伊東以外的六名成員,偶爾也會聚一聚。場所選在酒卷經營的料理屋的一個房間,因為其他成員都提供不了合適的地方。

酒卷儘力招待眾人,場面卻怎麼都熱絡不起來。伊東果然還是具備領導者的天分,失去了伊東這個主導人物,聚會真是無聊多了。我們多少也擁有一些惡作劇大師的資質,但與伊東相較,實在是天差地別。我們當中沒有人能夠想出伊東那般富有創意的主意,也沒有他那麼豐富的話題,總是接不下話,動輒冷場。參加聚會的人越來越少,不知不覺間,重組的惡作劇俱樂部也散攤了。其實也因為那時太平洋戰爭逐漸波及日本本土,空襲日益嚴重,住在東京的人為保平安疏散到鄉下的親戚朋友家。如此動蕩不安的時局,也顧不上什麼惡作劇遊戲了。

事發後一兩個月間,我對美耶子仍念念不忘,日日鬱鬱寡歡,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公寓的四疊半榻榻米上望著天花板發獃。

仔細想想,事態演變至此,我也稱不上徹底失敗。若我全盤皆輸,伊東也不會與俱樂部的人斷絕往來,更不必監禁美耶子。美耶子還傾心於我——就是明白了這一點,伊東才非監禁美耶子不可。儘管地下室的人偶事件是他勝了,但結果變成這樣,只能解釋為美耶子還喜歡著我。

再更進一步想,從那以後,美耶子是否不斷地拒絕對伊東付出愛情?是否就是這一點令伊東憤怒無比?

想到這裡,我更想見美耶子了。我想見她,問明她的真意。但是電話打不通,寫信也應該會被伊東拆封。如果女傭還在,至少可以請女傭幫忙轉達,但如今伊東家似乎連女傭都不請了。

拜託出入他家的商人嗎?這也是一個方法。但比起這些,最重要的還是親眼見上美耶子一面。只需一個眼神就能表達彼此的心意。

於是乎,我開始像條可憐的狗,日復一日在伊東家附近流連徘徊。儘管我是個空氣男,但這段感情卻讓我無法忘懷。我盡量打扮得不起眼,把戴著的獵帽壓得很低,裝成散步的模樣,在伊東家附近不停地轉來轉去。

不知為何,我深信美耶子被關在二樓的卧房裡。卧房窗戶開在建築物的側面,因此我經常停在水泥圍牆外,駐足於那道窗下。

我日復一日前往,一天黃昏,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窗帘拉開了一半,美耶子探頭往外看。

我心跳加速,抬頭向上貪婪地凝視她的臉。我像塊石子般僵在原地,一邊祈求著她快點兒往下看。

終於,她的眼睛看到我了。由於兩人隔著一段距離,看不太真切,但美耶子顯得十分消瘦蒼白。最令人悲傷的是,那張蒼白的臉就像瘋子一樣空洞。她的眼睛確實看著我,卻不帶任何感情。

我們對望了許久,但她的表情卻不曾出現一絲變化。然後,它結束得令人心寒。美耶子從窗戶里伸出一雙手揮動。她叫我走。我怎樣都無法把它解釋為「被伊東看見就不好了」的擔憂,那完全像是路人揮手趕走乞丐。

這是不可能的。如果她的心智還正常,不可能這麼做。她瘋了嗎?或者是伊東嚴厲的斥責,使得她的身心已經被徹底弄垮了?

美耶子揮手之後,刷地關上窗戶,拉上窗帘。我彷彿被甩了一巴掌。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死心,後來直到天黑,我一直都守候在圍牆外頭。但我終究沒再看到美耶子,只好絕望地回到公寓。

我果然是個名副其實的空氣男。當時怎麼會沒意識到呢?一種模糊不清的、怪物般的東西盤踞在我內心的一個角落。可是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沒有發現它的真面目。

事件發生後約兩個月,我每天自暴自棄地瞪著天花板發愣。但空氣男的優點就是死心得迅速,換言之,甚至對愛情也是健忘的。我對美耶子的愛情可能此生僅此一回,但從少年時代起我就已經習慣失望了,迅速的遺忘總能為我撫平傷痛。不知不覺間,美耶子那令人憐愛的面容在我心裡逐漸淡化。包括總是與美耶子同時出現的伊東,那梅菲斯特般智慧的面容,還有惡作劇這玩意兒的樂趣也是一樣。

事發後約兩個月,伊東夫妻賣掉高樹町的別墅,搬到別處去了。這消息我還是從隔了很久才來看我的酒卷那裡得知的,但我已經提不起勁去看已經成了空屋的別墅,就連那幢情趣獨具的建築物都從記憶中淡去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