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說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襲上心頭。
「美耶子一定遭到虐待了。或許她被關在房間里,連飯也沒得吃,正遭受非人的折磨呢!」
我喃喃自語,酒卷因醉酒而漲得通紅的雙頰瞬間被嚇得慘白。
「嗯,伊東那傢伙性子剛烈,這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們面面相覷,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們去看看吧。我總覺得事態發展非同小可了。」我已經站起來了,準備外出。
「嗯,去看看或許比較好。」酒卷也有些坐立難安了。
我們乘上公車,趕往伊東家。
伊東家門前停著一輛計程車,女傭阿繁一身外出打扮,正和司機一起將行李搬進車中,看來是被解僱了。
「怎麼了?你要去哪裡?」我問。
「我被解僱了,打算去本地的親戚家。」
「伊東家已經另外僱人了嗎?」
「沒有。」
「伊東和太大在家吧?」
「在。」
「你離開的話,誰來照顧他們呢?太太自己下廚嗎?」
「不,太太一直沒露面。我連向她道別都不被允許。」
「伊東呢?」
「老爺在地下室。」
「咦,地下室?」
「老爺一早就在地下室幹活。」
「幹活?」
「他在拌水泥,說地下室的地板漏水,要自己修理。」
「然後把你解僱了?」
「我實在不明白是什麼原因。」
我們也摸不著頭腦。伊東家有個西式的地下室,裡面貯存了些葡萄酒等物品。但他何必親自動手修理地下室地板的漏水呢?請個工人來修理不就行了嗎?我和酒卷面面相覷,突然間臉色都白了。
「總之先過去看看吧。」
我們與阿繁道別,走進大門,來到門廊想要開門,門卻被鎖上了。我們按了好幾次門鈴,卻毫無反應。心裡頓時掠過一種刻不容緩的危機感。
我們繞過建築物趕往廚房後門。所有的窗戶都緊閉著,還拉上了窗帘。
廚房後門沒上鎖,我們從那裡進去。光線昏暗的屋子不開燈,四下寂靜無聲,彷彿無人居住的空屋。
「伊東!」我們高聲呼喊了好幾次,都沒有回應,我們決定親自到地下室去。我們都知道地下室的入口在哪兒。
入口處的蓋板是敞開的,從外面可以看到水泥階梯。外頭的光線只能照到樓梯,除此之外一片漆黑,但地下室似乎點著煤油燈,泛紅的光線幽幽地照在階梯上。
「伊東!」
我大聲叫喚,卻不見任何回應。詭異的是,底下卻傳來「沙沙沙」的奇怪回聲。
前方似乎有什麼危險,我一時下不了決心,卻也不能猶豫。我們兩個人壓低聲音商量了一下,決定下去看看。由我領頭,酒卷在後,我們一步步摸索著,膽戰心驚地走下水泥階梯。
地下室約莫四五坪大小,四周的木架子上塞滿了酒瓶和各類雜物。中央三坪大的水泥地空無一物。上面有水泥和砂石混合後的痕迹。煤油提燈就放在旁邊,鐵鎬和鐵鍬插在地面上。挖下來的水泥碎塊像小山一樣堆在另外一個角落裡。
伊東穿著睡衣,在地板中央雙膝跪地,正握著把巨大的水泥抹刀把新鋪的水泥抹平。
「伊東,你到底在做什麼?」我厲聲問道。
伊東緩緩抬頭望向我們,露出那梅菲斯特般的微笑。紅褐色的煤油燈從下頜往上映著他的笑容,他的面目看起來極為可憎。
「沒什麼,只是干點兒外行的手藝活,不過我已經修補好了。
我看著只有那一塊顏色截然不同的新水泥地面。它呈不規則的長方形,正好夠一個人橫躺在裡頭。
「夫人呢?」
我的立場實在不該問這種問題。但在這詭異的氛圍中,世俗的規則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伊東沒回答。他原本雙膝雙手著地,此時「喔」地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拿起臟毛巾擦了擦手上沾的水泥,神情不悅地一言不發。
「伊東,你可能不想回答野間的提問,但我總行吧?你老實說,太太在哪裡?」酒卷語氣溫和地再問了一次。
於是伊東不甚情願地朝樓上揚了揚下巴。
「我不知道她在樓上哪個房間。我很久都沒和她說話了。她可能也覺得內疚吧,一直避著我……要不然你們自個兒去找吧。」
我覺得找也沒用,但酒卷一直扯我的袖子,我只好和他一道去找,我們留下伊東,走上樓梯。
接著我們找遍了一二樓所有的房間,始終沒找到美耶子。
「肯定找不到的,不快點兒回去,那傢伙或許就逃了。」我催促還不肯放棄的酒卷,再一次回到地下室。
伊東並沒有逃走,正用水泥抹刀細心抹勻已經平坦的水泥。
「根本找不到夫人,你把她藏到哪兒去了?」我激動地大吼,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那她出門了吧。」
「沒那回事。我們剛才在門口遇到女傭阿繁,她說太太被關在一個房間里。美耶子顯然沒有外出。但是我們剛才看了,所有的房門都沒有上鎖,房間里卻沒有人。快說,你把她藏到哪兒去了?」
「你有資格問這個問題嗎?」
伊東一點兒都不激動,仍然維持著那梅菲斯特式的笑容。
「我做過什麼是兩碼事,這件事更重要。還有,你為什麼把阿繁解僱了?這與夫人的失蹤有關係吧?如果阿繁在家你就不方便了,是吧?」
「喂,野間,我說你有資格問這些問題嗎?」
「那我來問。你趕快回答野間剛才的問題!」酒卷盡量以強硬的口吻質問。
伊東傲然佇立,沉默不語。
「好,我來檢查,我再也無法忍受了。酒卷,請你按住伊東別讓他動彈,這裡我要挖開!」
我抓起立在旁邊的鐵鍬,開始挖新填上的水泥。
水泥還沒有凝固,花不了多少力氣。很快,我就挖到一角布料,看起來像是女性睡衣。
果然如此,天哪,我的推測竟然成真了。
我渾然忘我地繼續挖這個異常特殊的墳墓。水泥中,美耶子漸漸顯露出來。萬一傷到她就不好了,我拾起伊東扔掉的水泥抹刀,小心翼翼地繼續挖掘。
終於,全身都露出來了。面部輪廓清晰可辨。
不可思議的是,伊東壓根兒不想逃。他任由酒卷從後面架住他,臉上依舊是梅菲斯特式的微笑。
煤油燈的光無法照到水泥洞中,裡面非常黑。我謹慎地動著水泥刀,手卻不小心一滑,敲到美耶子的臉。
我大吃一驚,停下了手,並非擔心傷到美耶子的臉,而是出於一種更離奇古怪的驚愕。那聲音不是碰到人身體的聲音,而是像擦到什麼硬的東西上。一瞬間我恍然大悟,感覺自己突然被人從高處推落。那是無比的驚愕,或者說更近似於恐怖……埋在水泥底下的,不過是個人偶罷了。
與此同時,地下室里爆出震耳欲聾的大笑。
「哇哈哈……怎麼樣?你們兩個人都上當了吧!」伊東嘴裡發出勝利的吼叫。
怎麼會這樣?這全是伊東精心策劃的一場惡作劇嗎?我們被這過度意外的真相震驚得喪失了思考能力,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悵然若失,一敗塗地。
伊東跑上樓梯,大叫:「喂!美耶子……」不一會兒,可能是躲在櫥櫃還是哪裡(我們剛才沒找得那麼仔細)的美耶子被伊東帶著走下樓梯。
不知是否我多心,躲在伊東身後走下地下室的美耶子,感覺臉色蒼白,面容憔悴,一臉哀傷。她勉強擠出微笑,卻一語不發。
我們不僅感受到失敗,從更複雜的意義上講,恨不得能馬上離開這兒。如果是普通玩笑的話,可能會笑著乾杯祝賀他,但是在這個教訓深刻的惡作劇里,我根本沒有這個心思。我們狼狽萬分,連道別都草草了事,倉促逃離了伊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