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詐師與空氣男 勞燕分飛Ⅰ

我幾乎每天都流連在伊東家,自然漸漸地掌握了伊東生活上的一些小細節。他每隔兩三天就會在白天外出一趟,不知道是去哪裡。或許他是獨自四處惡作劇去了,但若是這樣,什麼都不告訴我就太奇怪了。他也不會在外留宿。大多是在上午到下午的幾小時之間不見人影。

魔術師這種人,即使深入交往,也依然會覺得對方好似隱藏著什麼秘密,而惡作劇大師伊東也是神秘兮兮的。我與他成為密友將近一年,看似對他了如指掌,但其實絕大部分都依然曖昧不明。有一些地方越是深交,就越是令人疑惑。他那至少三天就會外出一次的行動也是其中之一。

一次,我在他外出的時候拜訪,和美耶子聊了一會兒後便回去了。當時我打探了一下伊東白天外出的事。

「伊東去哪兒了?我常碰見他不在家。他是不是私底下在哪裡開了家公司,過著我們完全不知道的生活?」

「是啊,他有公司,辦公地點在兜町的大樓里,是只有一張桌子的公司。連我都不能去,所以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那間辦公室由好幾個人共同承租,每家公司都只有一張桌子,眾人共雇一個小廝。」

「他是在炒股票嗎?」

「好像是。每次他去那裡都會帶些錢回來,光靠那些錢生活就綽綽有餘了。」

「哦?他真是神通廣大。凈賺不賠嗎?」

「好像是,或許他是用了惡作劇的手法。」

「可就算不這麼做,伊東的生活也是無憂的吧?聽說他繼承了父母的遺產。」

「他是這樣對你說的嗎?」

「嗯,剛認識的時候他對我這麼說。」

「那是騙你的。我們才沒有什麼繼承的遺產呢。他不斷在某些地方賺錢回來,那就是我們全部的收入。」

「真厲害。你們的生活非常寬裕。像我,只能靠母親寄來的錢過日子,每天都過得緊巴巴的。真希望他能教授我一些賺錢的秘訣。」

「不行,那是他的秘密,連我都不說呢。他的秘密很多。」

「像之前那個義眼、義手、義足的人?」

「是啊,就像那樣。」

「你不怕嗎?」

「怕啊。我總覺得他這個人深不可測的。」

「即使是夫婦也一樣嗎?他愛你吧?」

「愛是愛啊,但他不告訴我,秘密就是秘密。」

「那麼白天他不在的時候,你很無聊吧?你不嫉妒嗎?」

「這倒不會。我很清楚他不是個花心的人。」美耶子自信十足,「而且我也不覺得無聊。我也需要時間讀偵探小說。」

「他在第一頁寫下兇手名字的事,你已經原諒他了?」

「原諒他了。一旦自己的惡作劇被人知道了,惡作劇大師就會失去興趣重複。他已經在想新的手法了。」

當時我們並肩坐在會客室的長椅上。這並非我的意志驅使我這麼做的——我下意識地伸手,倏地握住美耶子的手。下一瞬間,我甚至就要採取更進一步的行動。

「啊……」

這微弱的驚叫並非對我的抵抗。美耶子睜大眼睛望著門口,我的眼角也瞥見一道黑色的人影從門邊閃過。

「那是誰?」

「不知道。」

我們彼此低聲交流了一句,交換了個害怕的眼神。那的確是個男人。我猜想可能是伊東。

「我去看看。」

美耶子慌慌張張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門外。不一會兒,她一臉蒼白地回來了。

「沒有人,只有阿繁。」

「那不是伊東嗎?」

「我也這麼感覺。可是只有影子而已,或許是心理作用。」

此時門鈴響了。美耶子似乎從鈴聲中聽出是誰,急忙出了房間。

是伊東回來了。

「野間,你來得正好。我在路上想到一個新的惡作劇點子呢。」

這對我來說形同解救。如果沒有任何話題,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克服心中的尷尬。

伊東似乎完全沉浸在他的點子中,興頭十足地說了起來:

「這需要做點兒準備。首先訂購一張擺在公園裡頭的那種長椅。訂好之後,用卡車把它載到公園,將它擺放在恰當的位置。然後我和你一起坐在上頭。不,兩個人可能太少了。」

他說起古怪的話來,但我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再找個同伴吧。三個人一起坐下,然後等巡邏的警察過來。警察一到我們三個人就站起來,扛起長椅,往公園外搬。

「警察肯定會攔下我們,他會以為我們是偷長椅的。我們爭論不休的時候,一定會吸引一圈看熱鬧的人。等圍觀人數差不多的時候,我們就說是我們自己的椅子,並拿出傢具店的收據。如果警察還是不肯放人,就把公園管理員叫來,這樣就立刻知道這個位置原本就沒有長椅的。最後我們再抬著長椅,當著目瞪口呆的群眾揚長而去,落幕……這個點子怎麼樣?雖然得花點兒錢,但很值得親身實驗一番吧?」

「太棒了,這真是個好主意。咱們就來試一次吧。」

這下我徹底放鬆下來了,接著我們和往常一樣聊了一會兒惡作劇的話題,這才告辭,但回到公寓之後,我想起這件事,總覺得心裡很不安。

那道從門前一閃而過的影子,果然還是伊東吧?他悄悄回來後,偷聽了美耶子和我的對話,說不定還看到我的舉動了。他不動聲色地走出門外,按下玄關的門鈴——真有這種可能。

伊東一回來就立刻說起長椅惡作劇的事,也讓人覺得怪異。雖然我因為那席話而擺脫窘境,但他或許是利用了這番話,來掩飾他被我們瞧見的事。

那麼他為什麼要偷聽,又為什麼隱瞞這件事呢?如果他吃醋,直接沖我發火或禁止我出入他家不就可以了?在這件事情上採取迴避的態度,不像他的為人,顯得表裡不一。

或者他是在測試自己身為男人的魅力?故意讓美耶子接近我,製造我倆獨處的機會,想確定美耶子是否會受我吸引?轉念至此,我聯想出好幾個跡象,越想越覺得符合我的猜測。

要真是那樣,他對我其實根本是不屑一顧的。他有信心不論我對美耶子的愛有多深厚,美耶子也不會移情別戀愛上他以外的男子。他想藉此羞辱我,從中獲得優越感,他真是一個虐待狂。

美耶子本人對此作何感想?她如此聰慧,不可能沒會意其中的不尋常。儘管如此,她為什麼沒表現出強烈拒絕我的樣子?她是個輕浮的女子嗎?雖然愛著伊東,卻也不拒絕我的愛,她就是這種女子嗎?但我怎麼都不認為她是這種人。那麼她是厭惡伊東,正逐漸傾心於我嗎?不不不,不可能有這麼荒唐的事。

我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頭腦一片混亂,都搞不清楚狀況了。抽象的事物我能記得很清楚,但那些抽象的基礎仍是具體的事實。我相信我寫下來的全是具體的事實,但我畢竟是空氣男,難保其中不會摻雜許多做白日夢的老毛病。萬一如此,我等於是喪失了判斷的基礎。

當晚我一夜沒合眼。儘管明白再想也都只是在迷宮裡兜圈子,我也沒辦法停止這樣的思考。我禁不住苦笑著呢喃:「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相思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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