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詐師與空氣男 殺人遊戲Ⅱ

會客室里,伊東偵探和其他兩人已經到了,眾人迅速集合,除了伊東以外,其他人都在壁爐前站成一排。當然我和美耶子也分開了,混在隊伍之中,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看不出一絲端倪。

伊東偵探模仿歇洛克·福爾摩斯,叼著煙斗,在眾人面前走來走去,不停地觀察每一個人的神情。

如果剛才躲在書房的窗帘後並透過縫隙偷窺的人是伊東,那麼他應該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但他也一副神色空洞的模樣,從他臉上什麼都看不出來。

他來回走了兩圈,含著煙斗自言自語地呢喃「那麼我現在去調查現場」,便消失在門外。

留在會客室的五個人,或坐在椅子上,或四處走動,看別人的眼神都是懷疑,猜測兇手究竟是誰。但他們不可能看得出來,我和美耶子的偽裝十分成功。

此時伊東偵探回到書房,眾人都屏住呼吸,心想他是否就要揪出兇手了。但並非如此,他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原文書,翻到某一頁看完之後,拿著書匆匆離開了房間。我在他離開之後看了眼書架,他拿走的果然是愛倫·坡全集中的一冊。一定是收錄著《金甲蟲》的那一本。

於是眾人暫時鬆懈了下來,各自抽著煙,或抽出書架上的書,或拿起報架上的報紙,坐到安樂椅上,彷彿忘了遊戲般,變得無拘無束的。

美耶子向我使了個眼色,不露痕迹地離開了房間。我忍耐了約一分鐘,才從另一道門悄悄出去到走廊。美耶子在走廊另一頭等著我。我走過去,她便領著我穿過走廊。

女傭房與廚房之間的走廊上,有個長為一間左右的大櫥櫃,前面設著兩扇拉門。美耶子拉開門板,向我招手。幽暗的走廊上,漆黑的櫥櫃中,剛好有個僅容兩個人蹲下的空間,女傭剛來,東西還不多,所以那裡才會空著。

美耶子的召喚——邀請我進入漆黑櫥櫃中的召喚——讓我聯想到肉慾,體內竄過一陣悚懼。我必須費上不小的勁兒,才壓抑得住身體的顫抖。

我們緊挨著彼此的身體,蹲在那狹窄的黑暗之中。空氣中有一股霉臭味,美耶子輕輕關上門。壁櫥中只剩下讓人聯想到母胎里才有的黑暗與肉體的觸感。

美耶子似乎無所謂我倆肉體的觸碰,但我僵硬地縮成了一團,因為我很難相信她是出於愛我才這麼做的。我害怕自己的一相情願,換來的卻是殘酷的拒絕。

黑暗中的溫度仿若真正的母胎。雖然有趣,但也叫人害怕。萬一被美耶子發現我正在哆嗦就不得了了,只能咬緊牙關忍耐著。

我想若是要在此刻傾訴愛意,那也必須是美耶子主動才行。我實在沒有勇氣說出那樣的話來。

美耶子伸手環住我的肩,那沉甸甸而柔軟的重量幾乎讓我窒息。伊東偵探遲遲沒有現身。《金甲蟲》中並不曾附上暗號解讀表,因此他必須從海盜基德的暗號中一一找出數字與記號,再加以對照才行。這應該得花不少時間。

「真慢。」

美耶子在我耳畔呢喃,溫暖的氣息拂到我的臉頰上。這句呢喃中感受不到一絲挑逗的意味,她果然只是天真無邪地沉迷在殺人遊戲當中罷了。

兒時的記憶蘇醒過來。我也曾經在玩捉迷藏的時候,和一個已經想不起來名字的可愛女孩,一起躲在柜子里。在被鬼捉到之前,大概躲了十分鐘吧。那段期間,我和那個女生緊抱在一起。我們沒有成年人的拘謹,甚至連臉頰都貼在一塊兒了。那女生的臉頰就像李子一樣潤滑,身上有股稻草的香氣。後來我和那個女生很快就因吵架鬧翻了,但躲在柜子里的事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不過美耶子和我躲得更久,在裡頭等了二十分鐘左右。因為伊東偵探遲遲不來。而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沒辦法像孩子那般百無禁忌。兩個人身體接觸到的部位灼熱得近乎冒出火來,我偶爾會動一下身體改變姿勢,但接觸的地方又一下子濕熱起來,還隨著脈搏陣陣鼓動,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裡,美耶子除了重複了三次完全相同的「好慢」之外,什麼也沒說。她是顧慮到話聲可能傳到外頭,而我也默默不語。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一方面對美耶子的無動於衷感到無比憤怒,一方面又享受著這番肉體的接觸。但漸漸地,憤怒凌駕其上,我開始迫不及待地想早點兒被伊東找到了。

終於,走廊上傳來盲人獨有的躡手躡腳走近的細微聲響,一定是伊東。我和美耶子用身體的接觸面暗示了對方。

腳步聲在櫥櫃門外停了下來。我戒備著門隨時都會被打開,卻遲遲沒有這樣的跡象。對方似乎站在原地,正豎耳傾聽。我們屏住呼吸。這樣的刺激,使我突然無法剋制地對濕熱地緊貼著我的美耶子感到萬分憐愛。

當我猛然意識到時,我的右手已經握住了她的右手,這也可以解釋為過度害怕被伊東找到而無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但我不僅一直握著不放,還越來越用力,握得不能再緊了。

美耶子並沒有抽回手的打算。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我甚至感覺到了她回握的力量。但那可能是她全神貫注於眼前的危機,無意識的反射動作。

可是我沒有餘力去確認美耶子的想法。因為此時櫥櫃的門板靜靜地打開,伊東就佇立在走廊的燈光下。

「那篇暗號真是個好點子,是白天就準備好的吧?當然是美耶子想出來的。因為野間不知道今晚要舉行殺人遊戲就過來了,害我費了不少工夫解讀,原來你們躲在這兒啊。」

我們兩個人爬出櫥櫃時,伊東這麼說。他看起來並沒有吃醋的樣子。我覺著他就把我這個空氣男當成孩子了。

「野間,你是不是趁機追求我的妻子?不,你實在干不出來這樣的事呢。哈哈哈……」

伊東走在前頭,還說出這樣的話。他分明沒在吃醋,否則怎麼能毫無忌諱地說出這番話呢?我實在摸不透他的心。他的話別有用心,但我猜不出究竟有什麼含意。

我們三人進到會客室時,裡頭的人全都迫不及待地望了過來。

「各位,兇手就是這兩個人。被害人還倒在飯廳,就是不在場的那個人,用不著點明也知道是誰了吧?解讀暗號花了我不少時間,現在被害人或許脖子上還纏著繩子,趴在餐廳的地毯上呼呼大睡呢。」

伊東站在壁爐前開始向眾人說明。我和美耶子坐在空椅子上,專註地聆聽偵探的推理。

「兇器是繩索,美耶子和野間是共犯。現場掉著這張紙片,上面寫著愛倫·坡《金甲蟲》的暗號。剛才我走進這個房間,從架子上拿走愛倫·坡的書,就是為了解開暗號。我費了一番工夫,花了十幾分鐘呢。這張紙你們也輪流看一下吧。」

伊東說著將寫著暗號的紙片遞給近處的人。

「這是寫文章時需要的各種數字與記號,過去的打字機能夠打出全部的記號。這些記號中,英文字母只有C一個,這是因為《金甲蟲》的暗號中從未出現過C,所以兇手無可奈何,只能將C就這麼原封不動地放進去。

「我將剩餘的記號套上愛倫·坡的暗號,解答就像這樣。我寫在這裡了,也請大家輪流傳閱吧。」紙片的內容如下:

.(*C.:

PRINCIPALMIYA

C.C;:*

PLIOMA

「暗號中的英文是連在一起的,分開來讀,就是PRINCIPAL MIYA,也就是『主犯,美耶』。下一行是PLICITY NOMA,也就是『共犯,野間』。這下就知道兇手是誰了。接下來只剩尋找兩個人的藏身地點。這是我自個兒的家,哪裡可以藏人,我再清楚不過了。兩人躲在走廊的櫥櫃中。到這裡我的搜查就結束了。」

眾人都鼓掌稱讚。我和美耶子也跟著拍手。

此時被害人酒卷也拍著手,慢吞吞地走了進來。他似乎一直躺在地上,服裝凌亂,脖子上還套著繩子。

「我在走廊上聽見了。看來殺人遊戲這玩意兒,兇手幹起來是最有意思的,偵探次之,而被害人是下等之下。脖子被套上繩子,假裝死亡倒在地上,這角色真是無聊透頂。下次我非得抽到黑桃A不可。

「被美耶子女士相中當共犯,野間真是太幸運了,竟然可以和夫人一起躲在櫥櫃里,實在叫人羨慕。我猜暗號是夫人想出來的,不過竟然會選擇愛倫·坡的《金甲蟲》,真是妙絕,因為這解讀起來很花時間呢。」

酒卷這老傢伙竟毫不客氣地說出莫名其妙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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