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詐師與空氣男 國旗瞳孔

被這件事一拖延,我抵達伊東家時客人都已到齊了。有兩名客人不便前來,因此除了主人伊東夫婦之外,就只有我和另外三人。

一一介紹名字過於煩瑣,還是省略了吧。這三人當中最年長的是五十二歲的餐廳老闆,他是名魔術高手,還加入了業餘魔術師俱樂部,每年都會登上俱樂部大會的舞台表演戲法。不管到哪兒,他都一定隨身攜帶三四樣魔術道具,找機會露兩手。例如撲克牌,他口袋裡就裝著好幾副帶機關和不帶機關的。

第二年長的,年紀我並不清楚,是個近四十歲的區公所戶籍課課長。這個人沒什麼特殊的才藝,但有千杯不醉的海量,是個非常疼老婆的人。他妻子也確實極為美麗,無怪乎他會如此疼愛。他喜歡玩笑故事勝過於吃飯,能夠說非常巧妙的俏皮話,還時不時冒出些無聊的低級笑話。

第三個人與伊東同年,三十六歲,是京成大學的副教授,專攻社會學。他的圍棋和象棋造詣極深,二者都已達到業餘初段的水平。

缺席的兩人,一位是一家大型電機公司的課長,還有一位是二十歲的美術學校學生。

這些成員都是偵探小說的愛好者。特別是年輕的美術學生,讀過許多外國原著,常把我們唬得一愣一愣的。

伊東家是西式餐廳,眾人都圍坐在大餐桌旁,前菜已經端出來了,桌上還擺著洋酒。伊東每次舉辦這類宴會,都會找來熟識的廚子負責料理,因此夫人和女傭只要在一旁招待即可。席間當然也保留了夫人的座位,優雅的美耶子大方地入座,以女主人之姿招呼眾人。我不知道美耶子有沒有惡作劇的嗜好,但她總是配合我們。她既聰穎又美麗,和英俊的伊東可說是天生一對。

席間有另一個我完全陌生的人物,四十齣頭,一頭漆黑濃密的頭髮梳理得十分整齊。不過由於太烏黑了,亮麗得甚至有些刺眼。他的下巴到脖子的位置趴著一道巨大的傷疤。他規矩地坐在餐桌前,但總讓人覺得十分笨拙。他不抽煙也不喝酒,只偶爾將水杯遞到嘴邊,那動作顯得很機械。即使坐在餐桌旁,他的左手依然戴著黃色手套,兩膝間靠著一把磨得光禿的木製手杖。

魔術狂餐廳老闆在湯送上來之前,就已經表演起魔術了。他並非應誰要求而表演,而是自得其樂。他將正燃著的香煙拿到右手上,冷不防往空中一拋,卻不見什麼東西從他手中飛出來,燃著的香煙也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接下來,那隻手又伸到半空中一抓,當他輕巧地張開手時,手心竟躺著一張美麗的紅心Q紙牌。他拈起那張牌,又高高地拋向空中,結果那張牌竟緊緊地粘在餐廳白色的天花板上。

儘管這番魔術表演得相當精彩,卻沒有人捧場。因為這個把戲一干成員已經見識過好幾次了,都不新鮮了。

比起魔術,坐在我前方的陌生傷疤男更能吸引我的注意力。我心想,伊東說讓我看的有趣的東西,或許與這個人有關。

細細觀察之下,我發現一件驚奇的事。這名男子的左眼球,竟像袖珍畫一樣,呈現出紅、藍的絢麗色彩。我大吃一驚,伸長了脖子察看那不可思議的眼珠。

仔細一看,那是面美國國旗。他整顆眼珠就是一面星條旗。難道是像洗彩色膠捲一樣把國旗圖案沖洗到眼珠上?這怎麼可能辦得到呢?

因為我驚訝得直盯著他瞧,我旁邊及對面的人也都觀察起傷疤男的眼睛來了,他們似乎全都發現美國國旗了。餐廳老闆暫停魔術表演,也直視男子的眼睛。

「看來大家都發現了。蓑浦先生,請讓大家看看更不一樣的東西吧。」伊東神氣地說。

男子順從伊東的話,從口袋裡取出一隻銀色扁平的盒子,一股酒精味撲鼻而來,原來盒中塞滿了被酒精浸泡過的棉花。男子的手指摸索著棉花,從裡面取出了什麼。接著他轉身向後不讓眾人看見他的臉,雙手舉到與眼睛同高的地方,不知道在做些什麼。他再次轉向大家時,便將手中的小東西藏進銀色盒子的棉花里了。

眾人一齊望向男子的左眼,這回不再是美國國旗了,而是一面日本國旗,袖珍版的白底紅日煞是美麗。

接著男子一次次背對我們,又一次次轉回來。他每轉一次身,眼中的圖像就有所改變,英國國旗、日本的國會議事堂、裸女全身像,還有不知人種但非常美麗的女人臉龐特寫。這些都以比八厘米的彩色底片更大上一些的尺寸清晰地印在瞳孔上,那精巧之美直叫人驚嘆不已。

「各位發現了吧?這個人的左眼是義眼。他的嗜好也相當不得了,在假眼上鍍上各種圖片,然後輪流鑲嵌到眼眶裡面。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真是嚇著了,但仔細一瞧,又被那種美給吸引了。他是個義眼時尚紳士呢。這種花樣是沒有義眼的我們做不來的,真令人羨慕呀。」

連我們這些閱歷不淺的惡作劇俱樂部成員,也對這場義眼惡作劇大感驚奇,爭先恐後地發出讚歎。

我望向伊東,納悶難道這就是今晚派對「有趣的東西」嗎?不過當然,有趣的東西似乎不止這一件。伊東臉上漾出的梅菲斯特冷笑泄露了這一點。

接著眾人一面用餐,一面像平常那樣說起惡作劇俱樂部特有的趣事,源源不斷地送上來的料理也一如以往,無可挑剔。眾人都稱讚臨時雇來的廚子手藝精湛。

甜點上來後,我向眾人說起了剛才在外頭看見的測量尺事件。

「我只看到了結果,不了解前後經過。不過這似乎是某個惡作劇大師乾的好事,而且手段相當高明。因為依我來看,效果是十足的。起初兩人面紅耳赤地爭吵著,接著明白錯不在對方,便握手言和,最後交換名片那一段尤其精彩。他們肯定彼此的社會地位,互相道歉,然後幾乎是手挽手一起友好地離開現場。導演這起事件的傢伙肯定是個具有相當水平的惡作劇大師。真是太值得一看了!」

聽到我的話,伊東在桌上探身向前,得意地笑了:

「這樣啊,原來那被你看到啦。我就想或許今天過來的人之中會有人看見。原來幸運兒是你呀。其實,那場惡作劇是我設計的。」

「我就覺得可能是你。我只看到結果,不知道一開始是怎麼回事,你究竟做了什麼?」

「偵探小說呀,是先有結論,再依靠機智和邏輯追溯出兇手的行蹤。你應該大致猜得出我做了什麼吧?」

「嗯,也不是猜不出來啦……」

「好吧,為了節省時間,我就說吧。我呢,選了人少的黃昏時分,到那幢大宅子的水泥圍牆轉角立了根紅白相間的測量棒,在距離轉角二十米的兩側地面各畫一個×,然後拿著捲尺盒等合適的人經過。過了好一會兒,那個胖紳士走了過來。當然,我和他素不相識。由於他西裝筆挺,看起來派頭十足,覺得是適當的人選。

「我走到紳士旁邊,叫住了他:『我是公務員,被派到這裡進行道路測量工程,不料才剛動工,我那助手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我想他很快就會回來,可以請你幫我拿一下這個嗎?』紳士總不會拒絕,他答道:『哦,沒問題』,我便拜託他將捲尺按在×印的中心,同時從盒中拉出測量尺,慢慢走遠,將捲尺繞過轉角的測量棒外側,走到轉角的另一頭。

「一開始,我的計畫是就這樣將捲尺的另一端用石頭壓在地面上便回家,可是恰好當時那名盛裝婦人從另一頭緩緩走了過來。我當然不認識她,靈機一動之下,拉著捲尺的一端走近婦人,撒了一個對紳士講過的類似的謊,請婦人握住捲尺的一端,按在地面上的×印中心,後來我就跑回家了……你說那個捲尺被紳士當成戰利品帶走了,不過這也算是為了惡作劇的樂趣所做的投資,沒辦法。

「我沒看到結果就回來了。通常都是如此。這樣反倒讓人興緻勃勃,好奇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腦中想像著各式各樣的畫面。但是聽你剛才的話,這場惡作劇算是成功了。收起捲尺當戰利品,其樂融融地離開,這真是相當不賴的結局。」

就這樣,捲尺惡作劇的事告一段落,成員們對這場惡作劇提出種種評論。最後得出結論,這可算是近來難得的佳作。

「我也想看那名紳士和婦女會長邂逅的場景,真稱得上是傑作呀。」痴迷魔術的餐廳老闆羨慕地說,「話說回來,咱們的伊東會長真是深諳魔術的精髓。這場惡作劇簡直稱得上是魔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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