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毒蛇 四、噩夢

總之,事件總算告一段落。在世間引起大騷動的魔術師,終究是自取滅亡了。他的八名助紂為虐的手下(在船上逮捕了七個人,加上倒在月島海岸的一個人)全部投進監獄。惡魔的女兒文代協助明智將親身父親繩之以法,獨自承受著把自己的生父逼上「絕路」的良心苛責。她遲早都會被無罪釋放,警方暫時把她關在拘留所里。

玉村家自不必說,警方也針對惡賊是否有餘黨藏身別處,對魔術師的手下進行嚴厲的審問,即便如此,也不能無中生有。加上連文代都發誓再沒有其他同夥,案情發展至此,可以說已經沒有疑點了,惡魔團伙盡皆伏法。縱使真有一兩個漏網之魚,由於跟玉村並沒有實際意義上的冤讎,想來也不會無償地繼續為別人施行復仇大業。

玉村宅總算恢複了暌違許久的平靜。一家老小經歷地底的水刑之後,都有些病懨懨的。尤其是妙子,自從目睹了惡魔臨終前慘不忍睹的場面而昏倒後,竟高燒不退,好長一段時間卧床不起。所幸這也只是肉體上的痛苦,精神上已然回到原本那種閑適的幸福舒心的狀態中。

接下來的兩個多月,事件相關人的生活都是風平浪靜的。

玉村商店因禍得福,在魔術師事件中聲名遠播而獲得更多關注,業績不斷增長,在短時間內大幅凌駕同業之上。家人也陸續恢複了健康,時值陽春三月,是早開的櫻花點點綻放的季節。不僅父親善太郎,兄妹們也沉醉在這有美景點綴的快樂生活中,逐漸淡忘了那段驚恐的經歷。

然而,事件果真結束了嗎?奧村源造臨死前的詛咒,只不過是唬人的恐嚇吧!只不過,那條顏色鮮紅的毒蛇究竟意味著什麼?

一天早上,妙子與養子進一的卧室里不約而同傳來一聲難以形容的慘叫,那聲音響徹整座玉村宅。(進一在故事開頭露過臉,之後筆者忙於敘述案情,幾乎遺忘了他的存在。由於他並非玉村的嫡親,才得以逃過惡魔的迫害。但尚年幼的他,對家人遭受的磨難既害怕又憂心。)

由於是一大清早,家人大都還在床上。大伙兒被慘叫聲驚醒,因不願提起而淡忘良久的記憶在內心一角陡然蘇醒。

「又來了?」

「又發生什麼恐怖的事?」父子不約而同地全身一顫。

當眾人火速趕到妙子的卧室時,只見妙子撐起上半身坐在純白的床上,雙眼睜得大大的,慌張地東張西望。睡在同一張床上的進一也緊靠在妙子懷裡,不住地顫抖。幸好兩人平安無事。

「做噩夢嗎?嚇壞你了吧?」

善太郎的語氣中帶著一些責備的意味,但妙子只是用力搖頭:

「不是做夢,前一刻還盤坐在這被單上,我感覺身上沉甸甸的,才醒過來……」

「盤坐在被單上?」

「嗯,你們剛才沒在走廊上碰到什麼人嗎?對方體形龐大,像相撲力士。」

聽了這番話,眾人的臉色「刷」的一下全變了,像相撲力士的人,讀者記得嗎?在第一件兇殺案件中,就是一名像魔鬼一樣的巨漢乾的。那個大怪物留下比常人大兩倍的血手印,然後「哧溜」躥過黑暗便不見了蹤影,據形容有七八尺高,就是他。「像相撲力士」的比喻,讓人立刻想到他。

得知惡魔是魔術師後,眾人一致推測那是魔術易容術的一種。無論是警方,或是明智小五郎,都不再對巨漢的形象多做揣測。即使詢問落網的一干小賊,也沒人清楚這詭譎的手法。

「像相撲力士?你看到那傢伙了?」善太郎激動異常。

「嗯,他剛才穿過那道門逃出去了,你們不應當沒碰見的。」

「在你們大叫之後?」

「嗯,是的。」

「那他沒有時間和機會逃走。我們分別從走廊兩頭過來的,絕對會遇上的。一郎、二郎,途中見到什麼人了嗎?」

「怎麼可能。」一郎一如既往否定怪力亂神之說,「我們當然誰都沒看見,何況身形如此龐大的人,根本進不了屋子。妙子一定是在做夢,八成是手放在胸脯上睡覺的吧。」

「不,哥哥,這不是夢。我不會因為做了個噩夢,就吵鬧不休的。」

「哎,算了。那麼,像相撲力士的大漢盤坐在你床上嗎?」一郎揶揄道。

「討厭!」妙子恨恨地瞪了一眼哥哥,轉向父親,「爸,盤坐在我床上的是一條鮮紅的小蛇。喏,你們瞧,被單上還有壓痕。」

「咦,鮮紅的蛇?」

善太郎瞬間露出恐懼無比的表情。他非常厭惡蛇類,光聽到「蛇」這個字,便不由自主地變了臉色。但現在讓他覺得恐懼的原因,不止如此。

一郎和二郎毫不知情,但善太郎曾從明智小五郎口中得知惡魔臨死前的詳細情形。有關那條怪蛇的事,以及那條蛇或許是死者的怨靈幻化而成的,這猶如怪力亂神之說的細節,他都十分清楚。顏色鮮紅的蛇類極其罕見,加上相撲力士大漢,這些豈不是都讓人想起了魔術師?善太郎會感到害怕,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那條蛇往哪個方向爬了?」善太郎一臉蒼白,警覺地四處尋找著。

「我嚇得跳了起來,只見它滑下床,往門口游去,接著高高地抬起頭,還像人那樣直盯著我看。然後……」

「然後?」

「然後就發生了不能解釋的狀況。一郎哥哥或許又要嘲笑我,因為實在太離奇了。好似從那邊的灰牆冒了出來,一個頭幾乎頂到天花板的大漢毫無預警地現身。我還在吃驚,他竟飄到外頭了,蛇緊接著也消失了。」

「哈哈哈,簡直就是石川五右衛門 的忍術,這回不是操縱老鼠,而是操縱蛇啊。」不出所料,一郎打趣地嘲笑道。

只是,善太郎完全笑不出來。聽到忍術,他神色更加嚴峻了。

難道奧村源造還活著?在船上斷氣、被埋葬在公共墓地里,會不會都是他所謂的魔術?他會不會只是裝死潛伏在什麼地方,靜待風頭過後再伸出魔爪?善太郎甚至覺得,萬一奧村源造還活著,憑他的手段連蛇忍術都可能運用自如。

接著,一郎、二郎兄弟命令書生遍尋整座宅邸。可惜,相撲大漢自不必提,鮮紅小蛇也不見了蹤影。

「爸,不用放在心上。是夢,妙子做了噩夢。」

聽著一郎安撫的話語,善太郎一想也對,因此並沒有報警,這天就這麼過去了。豈料,兩三個晚上過後,夜裡又發生了恐怖事件。這一次連善太郎本人也被嚇得不輕。

當時,善太郎正觀賞院子池塘里的烏龜。沒想到,那烏龜的頭往前一伸竟變成鮮紅的斑紋蛇。

向來怕蛇的善太郎「哇」地大聲尖叫,拔腿便逃。只是,不管跑多快,蛇都緊追在後。那條蛇就像繩子,從烏龜的身體里無限延伸過來。

庭院另一邊,一郎、二郎及妙子正在談笑。善太郎大喊著「救命」,奔向他們。隨後,他在三個人的保護下回頭一望,原本細繩般的小蛇不知不覺間已膨脹成有一個成年人的腰那麼粗的大蛇,盤踞著整座院子。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那條蛇已經緊緊纏住了他們。四個人頓時聞到嗆人的腥臭味,還有皮膚上滑溜溜的觸感。

大蛇不斷勒緊四個人,高揚起頭吐出火焰般的舌頭,似乎想將他們一口吞噬……

善太郎被自己的尖叫嚇得睜開了眼睛,滿身大汗。原來是一場夢。

「啊,幸好是夢。」

善太郎不由得鬆了口氣。正要翻身之際,咦,什麼東西壓在棉被上,沉甸甸的。

於是,善太郎抬起頭(姿勢如同夢中的蛇)望向身上的棉被,禁不住「哇」的發出一聲被人勒住脖子的暗啞的慘叫,和妙子當時說的一樣,棉被上盤踞著一條鮮紅的斑紋蛇。

善太郎驚得彈了起來,蛇滑落到地板上無聲無息地溜走了。與此同時,一道漆黑的影子(那是個可媲美出羽岳 的巨人)輕飄飄地往門外移去。大怪物似乎一早便待在卧室的角落,一直盯著善太郎的睡姿。

接下來發生的事,與妙子說的一樣。蛇與相撲力士像一股煙消失無蹤,遍尋不著蹤影。

唯一不同的是,相撲力士消失後,留下了一張紙。

真是毛骨悚然。紙上的文字雖然簡單,卻叫人一看之下直冒冷汗:奧村源造。

惡靈終於送上他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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