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毒蛇 一、瀕死之苦

他怒髮衝冠,又有些瘋狂,最後竟潸然淚下。只見他雙手掩面,蹲在地上,留下帶血的淚水。

流下血淚——各位讀者,這並非單純字面上的形容。從他捂住面孔,節骨分明的指縫間,汩汩冒出實實在在的鮮紅的淚滴。

明智和文代見狀不禁大吃一驚。細看之下,那可不是憤怒地咬破嘴唇流出來的血量。

「怎麼了?喂,你怎麼了!」

明智按捺不住跑上前,奮力想扳開源造的雙手,但他的手彷彿被粘在面孔上一般,動也不動。

源造還是蹲在地上,面頰淌著血,像頭受傷的野獸,不斷發出可怕的低吼。文代再也承受不住,跪倒在父親身邊,哽咽道:

「爸,爸,怎麼啦?別哭,都怪我不好,都怪我的背叛,爸才會落入這般境地……可是沒辦法,請坦然接受死刑吧。我一定會陪著爸爸共赴黃泉,到另一個世界好好孝敬您。請原諒女兒,好嗎?請您原諒女兒吧!」

文代悲切地泣訴著。不知是否聽見女兒沉痛的撫慰,源造總算鬆手抬起頭。但那絕不是因為平息了怒火。抬頭的一剎那,他嫌惡地以右手推開文代。

文代「啊」的慘叫一聲,下一刻就倒在角落裡了。

「混賬東西!每個都一樣,混賬東西!哇哈哈!」猛獸咆哮般的罵聲響徹整個房間。

叉開腿站著的源造,他的臉就像赤鬼一樣被血染得鮮紅。原來是他企圖咬舌自盡,但因氣力不足失敗了,於是連忙用雙手按住溢出嘴巴的鮮血,卻不慎沾滿了一整張臉。怒號聲聽來口齒不清,也是這個緣故。

「怎麼樣?我就要死了。唯有這件事,你無法阻止。偵探先生,你愣在那兒做什麼?費盡心思抓到的兇手馬上就要變成一具屍體啦。喏,我只消再下狠心咬斷舌頭,便會痛苦地滿地翻滾著死去。」

每當他叫嚷一聲,受傷的嘴巴里就不斷噴出血,順著嘴角滴落。

「爸,爸,別這樣!」

倒地的文代掙扎著起身,跪在再度陷入半瘋狂狀態的父親腳邊。

「啊,啰唆!不關你這賤女人的事!」

父親的聲聲怒吼無疑已喪失了人性,緊接著文代又被無情地推開了。

「來吧,偵探,好好觀賞我痛苦著死去的模樣。但在那之前,我有件事要告訴你,聽好,你似乎自以為戰勝了我,為此而得意揚揚著,哈哈哈,無知的傢伙,我可還沒輸。」

源造舔了舔滿是血泡的嘴角,呼出如火焰般的氣息,暴怒不已,不停地叫囂著。

「我就要死了,死在你面前。可是,若你們以為如此就能安心,便大錯特錯了。轉告玉村父子,我的肉體會消亡,但熊熊燃燒著仇恨之火的靈魂,將活到玉村家的人死絕為止。我會像影子一樣,糾纏他們至死!」

血紅大嘴張成一輪弦月,雖然人還活著但源造彷彿就這樣轉身化成了惡靈,從他嘴巴里發出叫人打心底發毛的「嘻嘻嘻」的狂笑聲。

面對這隻在地獄中才見得到的情狀,明智禁不住毛骨悚然,不知該怎麼回答。

「哦,你以為我在胡說八道吧。瞧你的表情……寫得清清楚楚的。」渾身浴血的源造顫抖著抬起手,指向明智,「你覺得沒什麼大不了,這世上根本沒有惡靈作祟這回事,對吧?別忘了,偵探,我可是魔術師。活著的時候,我身懷尋常人望塵莫及的神技。就算我死了,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我的靈魂和我的肉體一樣,都善於使妖術。嘻嘻嘻……你認為我在瘋言瘋語?嘻嘻嘻……你覺得我在說夢話?等著瞧,玉村一家在我的報復下都會怎麼一一死去!」源造語畢,充血的雙眼瞪著虛空好一陣子。

「喏,看著吧,看著吧!」

他怪叫出聲後,額頭上的血管以不可想像的速度膨脹,面孔上的青筋也隨之暴突,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他變成一個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哭喪著臉的惡鬼,下一刻拼盡全身的力氣,生生咬斷舌頭,當場暈死過去。

「啊!」明智大喊,奔上前去,可惜為時已晚。

源造仰天倒下,手腳恍若烏龜般伸縮掙扎著,陷入臨死前的痛苦中。他翻著白眼,鼻翼一張一翕,周邊的肌肉不住痙攣著。為了儘可能吸進氧氣,他大張著嘴,連牙根都露出來了,雙唇撕裂到耳根,咽喉深處一團染血的肉塊像一塊大栓子似的塞在其中。被咬斷的舌頭蜷縮著滾到氣管口,阻止他順暢地呼吸。

鮮血汩汩流淌,從嘴角流到下巴,再從下巴滴到地面上。世上還有比這更慘烈的死法嗎?明智實在看不下去。連明智都不忍往下看,身為女兒的文代因為刺激過度而昏厥,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當父親血淋淋地死在自己眼前,她便「嗚」地往後一倒,失去了意識。

與此同時,明智後方的門邊也傳來一陣陣的呻吟,緊接著是有人轟然倒地的聲響。明智詫異地回過頭,竟發現另一名昏迷的女子。原來是妙子聽見不尋常的騷動,默默來到他們身後。儘管是仇敵,目睹源造那慘不忍睹的死狀,她也因為驚嚇過度而貧血暈倒。

明智的思緒霎時一片空白。一人瀕死、兩人昏厥,三個人以不同的姿態倒地不起,周圍卻沒有任何幫手。

正當他腦子裡亂成一團理不出頭緒之際,魔術師源造終於斷了氣。房裡沒有任何生氣,文代和妙子形同死人,連迷茫的明智都像活人偶似的動也不動。

煤氣燈在溜進窗戶的曉光中逐漸變得蒼白,發出蟲鳴般的聲響,吱吱地忽明忽滅。房中被破曉前的幽明灑滿,直將陰森的情景映照得益發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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