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水淹地下室 三、深夜女訪客

筆鋒一轉,當旗本大宅下的地獄之門開啟時,我們的業餘偵探明智小五郎在日前租下的御茶水「開化公寓」 里犯愁。

明智個性開朗,儘管生性樂觀,可一旦碰上調查不順遂的情況也難免憂鬱地陷入消沉的情緒中。

他承租的是面對大馬路二樓三房的公寓,裡面分別是客廳、書房及卧室。此刻,他把自己的身體深深埋進書房的安樂椅里,抽著他最喜愛的「費加洛」 珍奇紙捲煙,不停地向煙灰缸里磕著煙灰。

約七年前,作者曾在《D坂殺人事件》中向讀者介紹書生時代的明智,當時他租賃的是香煙鋪的二樓,那間四張半榻榻米大的房間地板上被書堆滿了,他就生活在書山裡。而他愛書的癖好依舊,如今「開化公寓」的書房裡,擺滿了他出國期間寄放在朋友家的藏書,靠著四面牆壁立著的書架,密密麻麻地排滿了國內外種類龐雜的書籍。不,不只是書架,桌子、安樂椅的扶手、檯燈的底座,甚至是地毯上,不同類的書籍或打開或扣過來,一副剛搬完家來不及收拾似的,散落四處。

這些倒還好,桌上的時鐘已指向十一點了,明智卻還不就寢。他究竟在煩惱什麼?沒有別的,正在思考玩了個大魔術襲擊玉村寶石王一家的惡魔。

從大森海岸的獨棟洋房救回妙子後,已過去一個月了。在此期間,他並沒有放鬆調查。然而,莫測高深的惡賊卻從此杳無音信,尋不到他的蹤跡。

明智先從海邊的獨棟別墅開始,再到表演魔術的小劇場,甚至沒放過遺漏海岸一帶的汽船,細細排查了所有的線索。豈料惡魔行事小心,連一點兒蛛絲馬跡都不曾留下。要知道,惡魔可是精心籌備長達四十年之久,無論多小的行動,都是按部就班實施的。勢必也權衡過所有的情況,設想過每一步行動可能招致的後果以及應對之道。明智名偵探這次恐怕是遇上勁敵了,對手的心思如此縝密,當然很難輕易獲勝。

想到魔術師,明智的腦中總不自覺地浮現出兩名女子的身影——玉村妙子與惡賊的女兒文代。明智與妙子結識於S湖畔的飯店,而這次也可以說是因妙子而涉入案件。不過,兩人的交往中,妙子比較主動。她以魅惑的眼神、甜美的嗓音、美妙的話語俘虜明智。來龍去脈說起來太瑣碎,故不一一細述。但事件發生後,明智得到幾次與妙子單獨相處的機會。匪夷所思的是,認識越深,明智心裡對妙子的情愫便越是淡去。如今,他反倒十分慶幸不曾和妙子發展出超越友誼的關係。

的確非常不引人注目,但妙子身上確實有一種若有似無的,與她的氣質不符的秉性。當然,最關鍵的是惡魔的女兒文代。她那吸引人的容貌、純潔的心靈以及烈焰般的純情,實在與惡人的父親有雲泥之別。就像那天晚上明智向玉村二郎袒露的一樣,他愛上了惡魔的女兒。至於文代對明智的傾慕,自品川海上的汽船事件以來,更是再清楚不過了。

這是一種怎樣奇特的因緣際會啊!名偵探竟瘋狂地愛上了敵人的女兒。而文代甚至背叛了父親,向明智示好,乃至陷入痛苦不堪的兩難中。

「呵呵呵……你這個大傻瓜,她可是殺人魔鬼的女兒。這是實現不了的戀情,你還是儘快把此番痴心妄想扔到天涯海角吧。」

明智在費加洛的白色煙霧中苦澀地呢喃。

此時,彷彿出於某種巧合,隔壁客廳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明智壓根兒想不到半夜十一點還會有客人來,納悶著起身開了門。

走廊里孤零零地站著一位身著洋裝的年輕女子,她外套的皮領子遮住了面孔。

「請問,您沒敲錯門吧?我是明智……」望著意外上門的訪客,明智有些不知所措。

「沒錯。」女子的聲音透過外套的皮領子傳了出來。

「那麼,你拜訪我是為了什麼事?」

女子略一躊躇,終於下定了決心:

「那就讓我先進去吧,我的真面目不能被閑雜人看見。」

女子有些心神不寧,要是妓女,明智倒也不會特別吃驚。他預感到這可能和什麼犯罪案件有關,於是就把女子讓進了屋。關上門後,再請女子坐在靠近暖氣的椅子上。

「三更半夜打擾您,實在失禮。但確實是因為出了大事。」

女子邊表示歉意邊脫掉了大外套。

「啊,你不是文代小姐嗎?」一看到女子的真面目,明智驚訝地叫出聲來。就在幾分鐘前還惦記著這個人,沒想到說曹操曹操就到。

「是我,我下了大決心才來的這裡。那,您就趕緊準備出發吧,這是關係到玉村家生死的大事,去逮捕我的父親,懲罰我父親那個大惡人!」

文代啜泣個不停。女兒求人逮捕自己的父親,實在是萬不得已的事情。

原來,文代被關在隅田川河口的那艘怪船上。就在先前關押明智的那個房間,房間隔壁住著惡魔的手下,文代從他們的談話中了解到小石川旗本大宅的陰謀,費盡了心思從汽船上逃了出來,攔下一輛計程車飛奔到明智的住處。明智搬到「開化公寓」的事情已經被惡魔獲悉,自然也就傳到文代的耳朵里了。

只不過前些天的大搜捕中這艘船逃過一劫。惡魔吩咐手下給整艘船噴了漆,讓船看起來就像一艘貨船,再到外海不停地轉悠,而且停泊時間不會超過半天以上。

「我是傍晚五點左右聽說這事情的,費了些心思騙父親的一個手下給我開門逃了出來,可是已經這個時間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但我想最可怕的後果可能還沒有發生,所以我抱著一線希望來這裡拜託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即便是親生父親乾的,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四個人白白丟了性命。」

「最可怕的後果?」

明智剛起了個話頭,文代急不可耐地回答道:

「要想從那地下室逃出來,只有挖開安置骸骨壁洞的土壁,可是父親早想到那一點,就設下一個可怕的圈套。他在壁洞正上方的位置挖了一個大水坑。只要他們往外挖,土壁早晚會崩塌,塌陷之後水坑裡的水就會盡數灌進地下室,裡面的人都會被淹死的。不好,那四個人說不定已經淹在水裡了。快走,快走!」

聽到這裡,明智迅速起身幾步跑到書房,拿起電話就撥到波越警部家裡。

把犯罪調查視為生命的波越警部,習慣將制服和電話擺在枕旁,故而省去煩人的轉接,直接就能聽到他熟悉的嗓音。

明智簡潔明了地說明了狀況,也把小石川的旗本大宅詳細地址告訴了波越警部,約好在那邊會合後便掛上電話。警部立刻打電話請小石川警署派人支援,掛上電話後再親率數名警員飛車趕到現場。

明智隨即撥打了另一通電話,叫了附近的計程車,這才回到客廳來。

「我們的行動計畫你剛才也聽見了,你不妨在此等待進一步的消息。」

「不,沒關係。我對那棟大宅的格局很熟,我來帶路。」

文代皺著眉頭,下了決心。情非得已之下,必須親自帶人逮捕生父,這是多麼令人可悲可嘆的女兒心,遭逢的又是多麼殘酷的命運啊。

當天深夜,兩輛汽車分別從御茶水和丸之內出發,一輛坐著明智和文代,另一輛坐著波越警部及四名部下,趕往小石川的高台。

「來得及嗎?我緊張得心口跳個不停……」

就和文代憂心如焚一樣,另一輛車裡的波越警部也握緊汗濕的拳頭:

「這次絕不能再讓惡魔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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