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水淹地下室 二、燃燒的骸骨

四人不停地詛咒源造,聲嘶力竭,但復仇鬼不理會他們的謾罵,一言不發地砌著紅磚牆。沒多久,連砌牆的聲響都停下來了,由此可見,唯一的出口已經被一道密實的磚牆封死了。

雖說狹窄,地下室卻至少也有六張榻榻米大,應該不會像奧村源次郎一樣在很短的時間裡就窒息而亡。但也不能過於樂觀,四面都砌上了厚實的磚塊,密室里氧氣用盡也是遲早的事。不,或許在窒息前,他們面臨的第一個考驗是飢餓。總之,不能束手等死。

地下室里找不到能破壞磚牆的利器,想逃出去,通道只有一條,就是源次郎冤死的那個牆洞。不過,為了挖出一條通道,就得移動那具駭人的遺骨。他們深恐驚擾了冤魂,更讓父子四人驚懼的是死者臨終前的毒咒。想到這些,他們實在沒有勇氣再往前挪一步。

借著微弱的火光,四個人面面相覷。他們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地下室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他們越是沉默,被活埋的恐懼越是隨著地底森冷刺骨的寒氣從腳底直往上躥。

「哎呀,不成了,打火機的油快耗光了!」一郎驚慌的話音剛落,火光已細如螢火。

「要是連些許亮光都沒有,更難以忍受啊。」二郎呻吟道。

「嗚嗚,怎麼辦?我害怕。」妙子忍不住趴在父親的膝頭。

然而,他們如何留住火光?看著微弱的火焰孤獨地掙扎了兩三下,便滅了。四周重又歸入黑暗中。

黑暗、寒冷,還有隻在墓地中才有的死寂,父子四人只能盡量緊緊靠在一起,盡量不落下一個人,但仍想不出好辦法,只能任沉默延續著。

「誰帶著火柴?一根也好。看不到你們的臉,我實在熬不下去了。」善太郎終於無法忍受了。

父親一提醒,一郎與二郎開始翻所有的口袋。

「啊,有了。可是只有三根。」二郎很沮喪。

「有嗎?快擦亮一根,驅走黑暗。」

「嚓」的一聲後,地下室一角彷彿升起一輪太陽。已經習慣黑暗的眼睛,連火柴的微光都覺得異常刺眼。

彷彿這是最後一眼,四個人看著彼此。

豈料火柴尚未燃盡,居然發生極離奇的事。

「哥哥,瞧,那是不是在動?喏,對不對?」

妙子吃驚地低聲喃喃自語,大伙兒紛紛望向壁洞。顯然那不是火光跳躍造成的錯覺,穿著和服的源次郎骸骨確實在動。

「呀,向這邊走來了!哇……」妙子的尖聲驚叫,嚇得男人們一下子跳了起來。

骸骨還是保持著臨終前痛苦掙扎的姿勢走出壁洞 ,那腳不著地的似行走、似飄浮的移動姿勢,四個人都看在眼裡了。難道這是五十年前的執念,給沒有生命的骷髏注入新的能量?

眾人震懾於異常的景象,手忙腳亂地往後退。突然間,二郎的手一松,手上正燃燒的火柴「啪」地掉到地上。

與此同時,「啵」的一聲,整個地下室明亮如白晝。

散落在地的底片被引著了 。雖是小型膠捲,但剛播放過的那十幾盤底片堆起來看著像一座小山,瞬間被引燃了,在燃燒過程中,火越燒越旺,看著可謂驚心動魄。

狹小的地下室里充斥著嗆人的滾滾煙霧,火舌在堆成螺旋形的膠捲上奔竄,像無數條在地上痛苦翻滾的紅蛇。

那是掉入火山口,或是落入礦石熔爐正中央時才能見到的光景。烈焰的強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充斥在空氣中的惡臭讓人無法呼吸,這簡直就是一個灼熱的煉獄,人類在此根本無法呼吸。

「啊,爸爸……怎麼了?您還好嗎?」二郎大聲咳嗽著,顯得非常害怕,斷斷續續地喊道。

就在極度的不適中,一郎和妙子像在夢境中看到了父親可怕的垂死之態。

善太郎倚著紅磚牆,全身扭曲,雙手在空氣中亂抓著,額頭上暴露的青筋翻滾如蚯蚓,彷彿窒息了一般,卻又硬撐著提著一口氣。更可怕的是,他的姿勢與源次郎骸骨痛苦掙扎的模樣如出一轍。

至於骸骨,「走」出洞穴後,宛若善太郎的影子,姿勢分毫不差,依偎在玉村旁邊的牆上。

「呀!」妙子放聲尖叫。一郎與二郎口齒不清地嚷著什麼,撲向父親痛苦的身軀,似乎想奮力隔開作怪的死靈魂。

父子三人跌成一團,倒卧在地下室的角落裡。倒下的那一刻,無數的黑球朝眼前飛來,他們迷失了方向。

一回神,他們察覺膠捲山已經燃燒殆盡,濃煙也漸漸散去,只有燒向桌椅的火焰依舊猛烈。

一郎與二郎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近桌椅抓起便往下砸,且不停用腳踩踏,嘗試著把火撲滅,想儘快讓嗆鼻的煙霧消散。

兩人都以為火已經被撲滅了,於是回到原位,疲倦地坐下。但不知何故還能看得見隱隱的微光,看得見自己的影子在晃動。

正覺著奇怪的兩個人同時往光源望去,原來火苗早一步躥到披在源次郎骸骨的破爛和服上了,微光如鬼火般明明滅滅的,但確實在燃燒。

幸而和服潮濕,火勢沒能迅速蔓延開來。幽藍的火焰攀爬在衣角與袖口上,像有意識的靈魂。

一閃一閃的火焰從下往上映出骸骨的形姿,由於明暗對比,骷髏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凹陷空洞的雙眼像盛滿怒意,好像隨時都會撲上來把人吃了似的。

所幸妙子一直昏迷倒卧在地,儘管未曾親眼目睹這恐怖的地獄之景,但其他三個人儘管不想看,也無法把膠著在骸骨身上的視線移開。他們嚇得幾乎快暈過去了,獃獃地瞪大雙眸。

突然,二郎咬牙切齒地喊了一句:

「混賬,混賬!」

話聲剛落,他突然發狂了似的撲向骸骨。越是害怕,心下越是有一種必須把這副鬼氣森然的骸骨撞翻的衝動。

二郎像一個孩子般哭泣著,又向這個強大的對手邁近了一步,他瘋了似的胡亂揮舞著雙臂,不顧一切地撲向那燃燒著的骸骨,以及肉眼看不見的死魂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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