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風景 十五、大炮

此時,治良遊樂園的成員中,依然活著的已所剩無幾。

先是治良右衛門女友之一的諸口智滿子,接著是湯本讓次的女友原田麗子,再來是俊俏少年三谷二郎,而後是大野雷藏的女友人見折枝,如今是侏儒餌差宗助,他們陸續慘遭神秘的手段殺害。

飛刀高手湯本讓次一度是最大嫌疑犯,但事實證明他是無辜的。從拘留所釋放後,他便返回園中。

名偵探木島刑警搬進園區,夜以繼日竭力搜查,可惜至今仍未找出蛛絲馬跡。他碰巧撿到像兇殺預告信的紙片,認定餌差宗助最可疑。不料,正要逮捕,宗助卻在水族館的水槽里變成一具慘不忍睹的浮屍。

截至目前,兇手到底是誰,依舊毫無頭緒。感覺兇手似乎很隨性,見一個殺一個,如捏死蟲子般殺害園裡的人。事先毫無徵兆,也找不到非殘殺他們不可的動機。一連串的命案營造出神秘莫測、駭人驚悚的瘋狂之感。

唯一確定的是,兇手不可能從園外入侵。不論地形或構造,遊樂園都堅固如城堡。那麼,是裡頭的人嗎?還活著的成員只有園長治良右衛門、其女友木下鯰子、大野雷藏及湯本讓次,兇手真的是其中之一嗎?

此外,還有幾十名仆佣,但他們全經過園長精挑細選,就像機器人一樣忠誠而愚鈍,實在不可能有高智商而又窮凶極惡的殺人狂藏身其中。只是,園裡人數眾多,難保不會有戴假面具的血腥人魔混進來。

先不說這些了,遊樂園的嘉年華會——那荒誕的活動節日——即將到來。這一天便是隱身殺人狂預告「殺人遊戲的最終章,那一夜所剩不多的成員,終將命喪黃泉」的日子。

就算是嚇唬人的威脅,也沒必要冒著喪命的風險,堅持舉辦嘉年華會吧。各位讀者想必這麼認為,警方也持同樣的看法,並找來園長治良右衛門商量,奉勸他中止活動。無奈,治良右衛門根本不願妥協,而倖存的三名成員也支持園長的決定。

「這場嘉年華會可說是當初建造治良遊樂園的終極目標。一旦半途而廢,投注的數十萬資金等於全然白費了。你們這些現實主義者或許不懂,但我們是厭倦遁世、只憧憬美麗的夢想、活在夢境里的人。只要能做美夢,即便失去性命,也不會感到遺憾。何況,兇手說要在嘉年華會當日進行屠殺,不過是危言聳聽。真想殺人的話,誰會事前預告?」園長等眾成員反對的主要原因大致如此。

「聽說到時候將聚集上百名賓客,不是嗎?也得考慮到仆佣的工作能力啊。好玩是好玩,但為了大多數人的安全……」警察局局長依舊不死心地提出忠告。

「不,這些賓客的價值觀和生活態度都和我們相差無幾,仆佣甚至比我們更期待嘉年華會,更別提準備工作已大致完成了。實際上,今天大炮應該就會送達。嘉年華會若臨時取消,那座所費不菲的大炮,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治良右衛門據理力爭。

「咦,你說什麼?大炮?」警方人員一聽,全瞪大了眼睛。

「哦,沒什麼好驚訝的,我不是打仗。喏,各位也知道『人類大炮』 的表演吧?我指的便是這類玩具大炮。口徑約四十四厘米,只不過炮彈換成巨大的軟木球,射程僅一百米左右。」

「訂製這樣的大炮有什麼用途?」

「嘉年華會的餘興節目啊。我們想搭建巨人打靶場,類似都市遊樂場里常見的射擊場。射擊目標是堆成小山形狀的敷島牌和蝙蝠牌香煙 ,射中就可領到獎品。」

談話的內容越來越夢幻,越來越不真實,治良右衛門的雙眼越來越迷濛。

經過一番爭論,在依治良右衛門與其他人的堅持下,時機尷尬的嘉年華會按原計畫舉辦。畢竟園長是當地豪紳,朋友中又不乏有權勢的政治家,警方不得不讓步。最棘手的是,為加強戒備,嘉年華會當天得派遣幾十名警員駐留遊樂園。而治良右衛門也命令所有的仆佣,務必為這奢華的饗宴做好萬全的準備。

這天,治良遊樂園唯一的入口、漂浮著那艘平底小舟的水門,果真如期送來一樣巨大的貨物。是大炮,巨人打靶場的大炮,外形與戰爭中使用的大炮毫無差異。這座光車輪就頂得上一輛牛車、泛著青黑色懾人光芒的鋼製大炮,被搬上木筏,用假花裝飾,像是神橋渡河似的逆流而上,運到了樂園中心的廣場。

大炮旁邊,堆著足球大小的軟木炮彈,看著就像巨人國度的居民賞月時吃的甜點糯米丸子。

「這大概是嘉年華會最有趣的餘興節目。那座山丘上會排一列等身大的活人偶,賓客從此處以軟木炮彈射擊。命中目標的瞬間,想必會很興奮。獎品若是蝙蝠牌與敷島牌香煙未免太沒意思了,不如放煙火代替獎賞。我要在煙火彈中塞滿花瓣,讓五彩花瓣像雪花從天而降。伴隨爵士樂隊震天撼地大聲演奏,香檳酒砰砰噴出泡沫,一片花雨中,大伙兒在庭院瘋狂起舞,豈不盡興?」治良右衛門情不自禁地抓住其他三名成員,陶醉地描繪著計畫中的景象。

眾人隨後便會發現,巨人射擊場不過是這整場狂亂、盛大、華麗的嘉年華會裡,最不起眼的一幕。

小舟之歌 嘉年華會那一天終於來了。從日本各地被吸引來獵奇的紳士淑女,前一晚便在附近的Y市過了一夜,並準時於正午時分,三三兩兩抵達那座綠樹拱門旁。

拱門下,平底小舟載著打扮極不尋常的船夫,漂浮在如鏡的青綠色水面。

船夫有兩名。一名是在船首操槳的少女,一名是坐在船尾、抱著吉他的少年。少女一身純白羽毛衣裳,少年則裹著一襲鮮紅羽衣,令人錯以為是一對紅白相間的美麗水鳥,迷失在小舟上暫時歇腳。待早到的三名紳士淑女乘上小舟,少女手中的槳便靜靜划過水面,小舟隨之緩緩滑進細窄的水淵。

「小姐、少爺,這身打扮真是出色呀。」蓄著齊整短須的年長紳士微笑著稱讚船夫,「少爺,那是樂器嗎?請彈奏一曲吧。小姐,方便邊划槳邊唱歌嗎?」

十七歲的男孩與十八歲的女孩回望紳士,雙雙回以可人的一笑。隨後,在沉默中,少年彈起吉他,少女則微啟朱唇。小舟之歌配合沉靜的划槳韻律,掠過水麵。

「夢之國!噢,我們來到夢之國哪。這首搖籃曲的意境實在太美了。」紳士以溫柔的男低音不住讚賞。

「那名樂手真是可愛。」黑色洋裝的淑女也以悅耳的女高音應和。

兩岸漆黑的樹葉層層疊疊,覆蓋高空,濃綠樹牆上點綴著鮮紅的山茶花,宛若斑斑滲出的血跡四處綻放。天際一片陰沉,抬眼望去,恍若掛在遠處的毛玻璃。

拂過水麵的微風,輕輕吹送著船首少女的芬芳體香及清朗歌聲。

渾然間,兩名紳士已移到樂手身側,從兩邊摟住少年柔軟的肩膀。淑女則坐在少年前方,看不厭似的凝望著他粉紅的臉頰。

船頭的少女忘我地獨自吟唱,身體越搖越起勁,划槳頻率也不斷加快。小舟化身為水中的小蟲飛速前進。每一划動,木槳揚起的輕風便拂起一兩根少女身上純白的羽毛,送向空中。隨著小船的速度越來越快,掉下來的羽毛越來越多,竟化成不合時節的雪花,片片往後飛掠。

脫落的羽毛下,依稀可見古銅膚色的少女汗水淋漓,肌肉緊繃。

小舟之歌越唱越高亢,持槳的手臂及腹背的律動益發激烈,殘存的羽毛盡數飛揚起來。看啊,在純白天空襯托下的全裸少女娉娉婷婷站著。

不識羞恥的樂園少女依舊奮力划槳,並轉身回望船尾的少年。

「音太低,再調高點、更激昂一些。」

聽到少女的指示,少年猛地站起來,露出皓齒高歌,隨著節奏輕輕搖擺身軀,忘情地彈奏吉他。

少年身上的鮮紅羽毛飄舞,底下米開朗基羅 般的曲線若隱若現,懾人心魂。全裸的兩名船夫邊歌唱、彈奏、舞動,邊劃著小舟。平底小舟巍巍顫顫地搖擺,左右晃蕩著不斷前進。

三名紳士淑女各自緊攀船尾,沉醉在激情的夢境里,陶陶然地痴望著眼前兩道舞動的曲線。

不久,小舟抵達港口。

只見幾十名裸女蠕動著以背部搭成的詭異棧橋。賓客踩踏著比毛毯更柔軟、溫暖的棧橋上陸後,幾個身穿紅白相間小丑服的男子捧著衣裳等在一旁。

「歡迎,園長正恭候各位大駕光臨。好了,請更衣吧。」

「咦,什麼?更衣?」年長的紳士詫異地反問。

「是的,今天的貴賓都得換上特別為這場嘉年華會裁製的服裝。」

「哦,夢之國特製的夢的衣裳嗎?」紳士總算理解了,接了過來。

攤開一看,粗絹絲織成網的面料上綴滿金銀綵球,這不是專門為舞者定做的舞台裝嗎?

「要穿上這個?」

「對。」

「直接套在襯衫外?」

「不,您身上所有的衣物,都由我們保管。」

「可是……」

「這是園長的吩咐。」

於是,眼前出現三名來自夢之國度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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