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蜥蜴 二十、地底寶庫

包裹著明智的沙發墜進船尾的磷光水煙中,像個活物似的翻了幾個跟斗。不一會兒,那道黑影便失了蹤跡。

「這就是水葬吧。這下,絆腳石終於被我們消滅了。不過,想到一向活躍的明智偵探就這麼葬身大海了,夫人,我心裡還真有些難受呢。」

雨宮潤一邊觀察黑蜥蜴的神色一邊說,語氣中儘是惡意的諷刺。

「別多嘴,快退下。」黑衣婦人呵斥道。

她讓手下都進了船艙,這才靠在船尾的欄杆上目不轉睛地俯視著方才吞沒沙發的海面。

螺旋槳聲重複著相同的節奏、浪頭循著相同的軌跡循環往複、翻湧出曲線的螢火蟲磷光讓雙眼失了焦距。究竟是船在前行,還是海水在流動?存在的只有亘古不變的規則,日復一日地勾畫著相同的軌跡。

寒風中,黑衣婦人動也不動地佇立了將近三十分鐘。總算回到船艙時,明亮燈光下的她,面孔蒼白得嚇人,雙頰甚至殘留著斑斑淚痕。

踏入自己的卧室後,她彷彿焦躁難耐,又來到走廊上,搖搖晃晃走向監禁早苗的房間。

她輕輕一敲,北村隨即應門。

「你出去一下吧,早苗換我看守。」支開北村後,她步入房中。

可憐的早苗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嘴裡塞著布團,頹然倒在一個角落裡。黑蜥蜴拿下她嘴巴里的布團,出聲道:

「早苗小姐,我得告訴你一個非常糟糕的消息。你一定會難過落淚的。」

早苗連忙起身,瞪著女賊的目光里充滿了敵意,根本不打算回話。

「你知道是什麼事嗎?」

「……」

「呵呵,明智小五郎,你的守護神明智小五郎,已經死了。他藏身的沙發被結實的繩子捆了一圈又一圈,逃不掉的他只能和沙發一起沉入海底。就是剛才的事,我們在甲板上為他舉行了一個隆重的水上葬禮。呵呵。」

早苗驚呆了,直勾勾地望著眼前歇斯底里大笑的黑衣婦人。

「真的嗎?」

「我會為一句謊言高興到這個地步嗎?你看我,高興得快發瘋了。不過,你想必十分失望。你唯一能依靠的同伴死了,能救你一命的稻草斷了,世界再大,也沒人救得了你。你會被關在我的美術館裡,永不見天日。」

早苗觀察著對方的臉色,漸漸明白這噩耗並非謊言。而名偵探之死意味著什麼,她太清楚了。

是絕望。對明智先生的信賴越多,絕望的滋味就越錐心刺骨。她強烈地意識到,自己被拋進一群惡狼中了,沒有援手。

她咬緊下唇,竭力忍耐了好一會兒,卻還是承受不住。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的她把頭低下來輕輕靠在膝蓋上,埋著臉嗚咽啜泣,眼淚一滴一滴不停落下。

「別哭啦,哭什麼,真不像話。沒出息,太沒出息了。」

黑蜥蜴見狀,斥責的嗓音尖銳無比。然而,不知不覺間,妖婦也癱在早苗身旁,淚水不斷淌下面頰。

是失去世上獨一無二勁敵的寂寞,還是出於迥然不同的理由?女賊的悲傷無法言喻,也頗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不覺中,綁匪與人質、黑蜥蜴和她的餌食,應該有深仇大恨的兩個人竟成了一對姐妹,手挽著手痛哭。兩人傷心的理由雖各不相同,但悲慟的程度一樣深切、一樣激烈。

黑衣婦人號啕痛哭,就像五六歲的孩子。情緒受到影響的早苗,也隨之放聲大哭。多麼出人意料、超乎常理的情景啊!現下,她倆只是一對童稚的幼女,或兩個淳樸無邪的原始人。所有的理智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悲痛的情感肆意亂流。

這不可思議的悲痛合唱,在單調引擎聲的伴奏下,延續了好久好久。她們哭著哭著,直到女賊的胸中又被昔日的邪惡填滿,直到早苗的心裡萌生了仇恨。

第二天傍晚,汽船駛入東京灣,在填築港T地的海岸附近落了錨,直等夜深後才放下小艇。幾個人上了小艇,划到人跡罕至的填築地一角。

最後,三名槳手回到艇上,黑衣婦人、早苗及雨宮潤一上了岸。早苗的雙手還是被反綁在身後、嘴巴被堵得嚴嚴實實的,這回連眼睛都蒙上厚布。大概是終於快到黑蜥蜴老巢的緣故,他們不想讓早苗記下路線。上岸後,雨宮脫掉船員服裝,換上了咔嘰色工人服,假鬍鬚遮住大半張臉,打扮成機械工廠的工頭。

填築港T地有一大片廠區,幾乎不見半幢住宅。正逢不景氣,夜裡幾乎沒有工廠開工。因此,除了稀稀落落的幾盞路燈外,不見燈火,宛如一處廢墟。

三人穿過連接海岸的寬闊草地,在廠區的小路里彎來繞去,最後進了一座廢工廠。坍塌的圍牆,破損、傾頹的門柱,門內雜草叢生,簡直就是一棟鬼屋,燈火自然是沒有的。於是,黑衣婦人打開隨身攜帶的手電筒,默默照亮地面,踩著雜草率先前行。後頭跟著身穿工人服的雨宮,他摟著被蒙住雙眼的早苗。

從大門進去走了約五六間 的距離後,出現了一座頗有氣勢的木結構建築。手電筒光像輕輕撫摸一樣掃過建築物的側面。有很多的玻璃窗,但玻璃全都破碎了,沒有一塊完整的。黑衣女人咔嗒咔嗒地推開破門,進到了到處結滿蜘蛛網的屋子裡。

手電筒依次掃過毀壞了的機械、攀在天花板上的傳動軸、驅動輪、斷裂的傳動帶等,最後停在建築物一角的一間小屋子上,那看上去像是工頭的辦公室。推開沒了玻璃的玻璃門,三人踩上木地板。

「咚咚、咚咚咚、咚咚……」

黑衣婦人的鞋跟敲出節奏。那想必不是尋常的腳步,而是特殊的摩爾斯密碼。鞋子敲打地面的聲響一停,手電筒光線覆蓋下的地板便悄然往一邊挪開,眼前出現約三尺見方的圓洞,裡頭的水泥地若隱若現。更叫人驚訝的是,那水泥地本身就是一扇宛若倉庫大門的厚重門扉,它慢慢往下沉,出現在眼前的是一處漆黑的地下道入口。

「夫人嗎?」地底傳來低沉的詢問。

「對,今天我帶了貴客過來。」

而後,雨宮默然摟著早苗,小心步下樓梯,黑衣婦人的身影也隨之消失了。緊接著,密門與地板都恢複了原狀,只有這一座孤零零的廢工廠,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矗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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