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蜥蜴 十七、怪談

第二天黎明,大阪河口有一艘不滿兩百噸的汽船正悄悄出海。幸好這是個風平浪靜、適合航行的日子,這艘汽船看著小,動力似乎很足,速度驚人地駛過海原,下午就抵達了紀伊半島的南端。然而,船隻沒找港口停靠,而是自顧自駛過伊勢灣,穿過太平洋的中央區域,飛快地往遠州灘前進。這艘小船可不簡單,看著小但只選擇大汽船的航線。

船身黑糊糊的貨船毫不起眼,怪的是船上連一處貨艙都沒有。下了甲板後,真看不出來,裡頭竟然有一整排豪華的艙房。這艘看起來像貨船的其實是客船,不,不如說這實際上是一幢奢侈的住宅。位於船尾的那個房間,寬敞明亮,裝修得十分富麗堂皇。想必這就是船主的休息室了。

房間里的地板上鋪著昂貴的波斯地毯,天花板漆成純白色,下面懸吊著不像應該裝飾在船上的精緻水晶燈,還有裝飾衣櫥、覆蓋著織品的圓桌、沙發和幾張扶手椅。

這當中,放著一把格調和房間整體裝飾完全不同的沙發,它破壞了房間的和諧,被擱在角落裡,彷彿只是暫時放在這裡的。

咦,這椅子怎麼看起來這麼眼熟?哦,上面還有個大補丁呢,確實是三天前擺在岩瀨大宅客廳里的那一張,後來大寶石商千金早苗被塞進去、連人帶沙發一起被運走的那一張。但是,怎麼會放在這兒呢?

噢,既然沙發在這裡,莫非……不,沒什麼好懷疑的。我們光注意沙發了,竟然忽略了坐在上頭的人。那個人穿著亮面黑絲綢洋裝,耳垂、胸口、手指上都戴著晶光閃閃的珠寶飾品,她的美讓人很有壓力,豐滿的軀體曲線若隱若現。她便是讓人見過一面便忘不了的黑蜥蜴,也是昨夜躲在日式船的油紙門後面,壓根兒沒發覺自己被明智偵探跟蹤的女賊。

女賊藏身的日式船趁夜順著支流駛入大河,最後她才上了停泊在河口的這艘汽船。

那麼,這究竟是一艘什麼樣的船呢?若是普通的商船,不可能淡然地把最上等的船艙拱手讓給一位臭名昭著的女賊,難道這艘船是黑蜥蜴的私有資產?

要真是那一回事,就能解釋「人椅」為什麼會出現。進一步推想,原本被塞在椅子里的早苗,這回是不是已經被放出來,但又進了另一個牢籠?

先不深究這些疑點,我們往周圍看一看,尤其是門邊,更是不能錯過了,那邊是不是站著另一個人呢?

是一位男子,他頭戴別著金緞帶徽章的船員帽,穿著鑲黑邊的高領服。一般而言,這應是事務長的打扮,只不過這人看起來十分眼熟。塌鼻樑、魁梧的體格,乍一看像拳擊手……啊,想起來了,他就是在東京的K飯店裡喬裝成山川博士,綁架早苗的流氓拳擊手。換句話說,是把靈魂獻給黑蜥蜴的雨宮潤一喬裝打扮的。

「哎呀,連你也被這子虛烏有的事嚇著了嗎?真是的,這麼一個大男人,居然怕鬼?」

黑蜥蜴慢悠悠地靠在沙發上,美艷的面頰上浮現一抹嘲弄的神采。

「確實很可怕,當時的狀況確實不太尋常。其他人都迷信得要命,你要是聽到了那些神神叨叨的話,心裡一定也會害怕的。」

船隻隨著波浪的搖擺不斷晃動著,阿潤喬裝的事務長踉踉蹌蹌的,神色恐懼。

房間里的裝飾就像前文介紹過的,天花板上懸著一盞明亮的水晶燈,越過這道鐵板牆,是入夜的天空,極目四望儘是漆黑的大海、漆黑的天空。安靜的時候萬籟寂靜,像山一樣洶湧起伏的海浪一陣陣地打過來,每當這時,可憐的小船宛如一片漂浮在無垠黑暗中的落葉,孤零零地搖擺著。

「究竟怎麼回事?詳細告訴我。誰看到鬼了?」

「沒有人親眼看到鬼。可是,北村和合田在不同的時間裡,分別聽到了鬼叫的聲音。一個人就算了,但他倆都聽見了怪聲。」

「在哪裡?」

「那位貴客的房間。」

「哎呀,早苗小姐的房間?」

「沒錯。今天中午北村經過時,忽然聽見裡頭有人在竊竊私語。當時,你、我,還有其他人都在餐廳,且早苗小姐和平常一樣嘴巴被塞得嚴嚴實實的,壓根兒開不了口。北村猜想,搞不好是有人企圖對早苗小姐不軌,便打算進去看個究竟,正在此時卻又發現門從外面鎖得好好的。他直覺得不對勁,連忙拿鑰匙開門。」

「會不會是嘴巴里的布團掉下來了?實際上是早苗小姐在低聲詛咒。」

「但布團塞得很嚴實,綁住雙手的繩索也沒鬆開。當然,房裡除早苗小姐外,沒有第二個人,北村嚇得立即渾身發涼。」

「他問過早苗小姐了吧?」

「嗯,他拿下布團讓她暫時能說話,沒想到早苗小姐也受到了驚嚇,因為她根本沒聽見任何聲響。」

「這麼詭異,是真的嗎?」

「起先我也十分懷疑,認為是北村的耳朵出了毛病,並不太上心。不料,一小時前,當全員在餐廳集合時,合田又聽到了那古怪的聲音。他隨即取鑰匙開門,沒想到與北村遇到的情形一模一樣,既不見除早苗小姐之外的人,她嘴裡的布團也沒有鬆動脫落的跡象。很快,這兩次離奇的事件就傳遍了整條船,終於被渲染成說書先生最拿手的鬼故事。」

「他們怎麼說的?」

「這些傢伙全都有前科,心裡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殺過的人更不止兩三個,所以大家都認定了是怨靈作祟。聽到船上有鬼怪出沒的謠言,我都覺得不太舒服。」

正在這個時候,又一道大浪猛地撲過來,船身發出詭異的響動,被拋到波峰又扔到浪底,彷彿在萬丈深淵裡沉浮。

這時,頭上的水晶吊燈突然變成了褐色,像在打信號,奇怪地閃爍不停,不知是不是發電機出了毛病。

「這個夜晚真讓人毛骨悚然。」潤一畏畏縮縮地自言自語,膽怯地盯著那似乎正在呼氣的水晶燈。

「你一個大男人膽子這麼小?呵呵呵……」黑衣婦人的笑聲遇到鐵牆又被撞了回來,於是房間里響起詭譎的迴音。

而後,似乎是笑聲拖出的餘韻,門口有一樣白色物體悄悄潛了進來。頭上纏著白色的大黑頭巾 、穿著白色高領服、系著白色圍裙,胖胖的面孔上滿是緊張,他便是隨船的廚師。

「噢,是你啊。怎麼突然冒出來了,嚇我一跳。」潤一連連責備。

聽到責備的話,廚師立刻壓低了聲音,像是在報告重大事故似的:

「又出怪事了。那怪物竟然溜進廚房,一整隻雞都不見了。」

「雞?」黑衣婦人疑惑地反問。

「哦,是一隻死雞。準備中餐的時候,我把七隻拔了毛、用開水燙過的雞掛在柜子里。但剛剛一看,居然少了一隻,只剩下六隻了。」

「可是,晚餐好像沒有雞肉啊。」

「嗯,所以我才覺得奇怪。這艘船上沒有饞嘴的餓鬼,除了怪物,誰會去偷雞呢?」

「會不會是你記錯了?」

「不可能,我記這些事從來不出錯的。」

「這倒挺匪夷所思的。阿潤,不如和大伙兒一起分頭把整條船都搜查一遍?或許真有什麼不對勁兒的。」

怪事接連發生,女賊也不安起來,坐不住了。

「嗯,我也這麼打算的。不管是死靈還是生人,只要會說話、會偷食物,一定是有形的物體。嚴密檢查一下,或許真能揪出『怪物』來。」

於是,潤一事務長匆匆離開,令眾人即刻搜索整條船。

「啊,還有,那位貴客讓我轉達一句話。」廚師忽然想起有口信要報告給黑蜥蜴。

「咦,早苗小姐嗎?」

「是的。剛才送飯過去,我幫她解開繩子、取下嘴巴里的布條後,不知怎麼回事,她竟津津有味地吃光了所有的飯菜。接著,她保證不做無謂的掙扎,也不會大喊大叫,求我別再綁著她了。」

「她說會安安靜靜的?」黑衣婦人很驚訝。

「嗯,還輕鬆地說她已經徹底想開了,和昨天簡直判若兩人。」

「這太反常了,叫北村帶她過來。」

廚師領旨後告退,不一會兒,名叫北村的船員便帶著自由了的早苗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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