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蜥蜴 一、黑街女王

聽說,生活在這個國家裡的火雞,每到聖誕夜便有多達上千隻被活活勒死。

G街 是京城最大的繁華區域,閃爍的霓虹燈,一明一滅間在空中架起無數的彩虹,把行人染得五顏六色的。從這條街道再往裡跨進一步,橫亘在眼前的竟是全京城最為罪孽深重的黑街。

每到晚上十一點,G街一帶便幾乎不見人影,這對喜愛夜生活的人而言實在掃興,但作為最具代表性的京城街道,這倒也符合其拘謹的表徵;然而與此拘謹背道而馳的,則是位於G街後方的黑街,它開始熱鬧起來了。直到凌晨兩三點,眾多無休止地沉湎於享樂的浪蕩男女仍在窗戶緊閉、光線暗淡的房間里鬧騰不休。

正如前文說的,某個聖誕夜的凌晨一點左右,黑街上一幢氣派的建築物里正舉行一場超豪華的派對。當然,從外頭看去似空屋般一片漆黑,然而,這場異常瘋狂的派對,此時正進入最高潮。

雖非官方開辦的舞廳 ,格局卻毫不遜色,場地寬敞,地板也平滑如鏡。幾十名男女,有人舉杯喝彩叫好,有人頭上歪著一頂五顏六色的尖頂帽瘋狂地扭著身子,有人模仿大猩猩追趕奔逃的少女,有人哭喊,有人暴怒,頭頂上五彩的紙片似雪花紛飛,流光溢彩的彩帶像瀑布飛瀉,數不清紅色的、藍色的氣球在嗆人的煙霧中迷惘飄蕩。

「啊,是黑天使、是黑天使啊!」

「黑天使駕到!」

「太棒了,女王萬歲!」

一幫醉醺醺的傢伙高聲歡呼著,轉眼間又響起了一陣如暴風雨般的掌聲。

一名婦人踏著輕盈的腳步,穿過自動閃開的人牆來到舞廳正中央。漆黑的晚禮服、漆黑的帽子、漆黑的手套、漆黑的絲襪、漆黑的皮鞋,在清一色的「黑」之中,那顧盼生輝的面孔上有兩抹興奮的潮紅,恰似一朵盛開的紅玫瑰。

「各位嘉賓晚安。我醉了。可是,我們還要繼續喝,還要繼續跳!」美艷的婦人高高舉起的右手頻頻在頭頂上揮舞著,並嬌嗔地鼓舞所有人。

「我們喝吧、我們跳吧。黑天使萬歲!」

「喂,小弟,拿香檳來,香檳!」

不一會兒,空氣中響起一陣「砰,砰」的「槍聲」,軟木子彈射穿了五彩繽紛的氣球往上升去。緊接著,人們紛紛舉杯祝酒,清脆的碰撞聲在四下里錯落有致地響起,最後才是整齊劃一的「黑天使萬歲」大合唱。

黑街女王究竟為什麼會如此大受歡迎?即便沒有人清楚她的來歷,其出眾的美貌、脫俗的舉止、揮霍無度的奢華、數不清的珠寶鑽飾,任取其中一項,都足以讓她獲得女王的封號。遑論她還具備超群的魅力——她簡直是名膽大的演員。

「黑天使,我們想看寶石舞蹈。」不知誰高喊了一句。伴隨一陣陣的掌聲,周圍的歡呼此起彼伏地響起來。

角落裡的樂隊開始演奏,淫邪的薩克斯曲子撩撥眾人的耳朵。

眾人圍成一圈,圓陣中央的女王翩翩起舞。此刻,黑天使搖身一變成了白天使。包裹著她美艷粉紅的身軀的,是兩條奢華的珍珠項鏈、精緻的翡翠耳環,還有鑲嵌著無數鑽石的手鏈和三枚戒指,除此之外連一絲線、一片布都沒有。

眼前的她,只是一團發著肉慾光彩的粉色軀體。軀體舞動著手、抬起腿,婀娜地跳著只有在埃及王宮才能見識到的妖冶舞蹈。

「瞧瞧,黑蜥蜴開始爬了,好迷人啊。」

「嗯,真是那樣,那隻小蟲真的動起來了。」一身時尚燕尾服打扮的青年與身旁的人交頭接耳起來。

美女的左胳膊上攀著一隻墨黑的蜥蜴,隨著她的肢體韻律也跟著擺動起來,但腳上卻像長著吸盤似的牢牢吸附在上頭,下一刻它會從女人的肩膀纏上脖子、從脖子蹭到下巴,最終侵犯嬌嫩欲滴的朱唇。然而,黑蜥蜴只在一邊的胳膊上不停蠕動。原來那不過是栩栩如生的蜥蜴刺青。

這尺度開放的舞蹈只不過持續了四五分鐘。一曲舞畢,激動得喪失了理智的一群紳士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喊著什麼,冷不防抬起美艷的裸女,就像抬一座神轎,大聲吆喝著,在屋子裡轉來轉去。

「好冷,快帶我進浴室。」

女王下了命令後,神轎便順從旨意,朝向走廊,去往預備好的浴室。

黑街的聖誕夜,便由這名艷婦的寶石舞蹈畫下句點。而後,人們摟著各自的伴侶,或前往飯店,或返回家裡,三三兩兩地離去了。

狂歡後的舞廳一片狼藉,五色的紙片及五彩紙帶鋪了一地,看著像船離港後的碼頭。垂頭喪氣的氣球稀稀落落地貼著天花板,景象極為凄涼。

在一個空曠寂寥的房間角落裡,一名失魂落魄的青年可憐地蜷縮在一張椅子上,就像被人揉成一團隨意丟棄的垃圾。他罩著一件寬肩的西裝外套,花色俗氣,配著一條紅領帶 ,模樣有點兒裝腔作勢。像拳擊選手一樣鼻子扁平,體魄健壯,給人留下陰狠的印象。然而,與外表相反,他神情委靡不振、垂頭喪氣,稍不留意便容易將他誤認為一件廢物。

(我都急成這樣了,她到底在磨蹭什麼啊?這可是性命攸關的緊要時刻,在她磨蹭的時候,搞不好警察就闖進來了,真是急死人。)

他一個激靈,撩起亂髮。

此時,穿著制服的男侍 踏過紙帶山,送上一杯倒得滿滿的威士忌。他接過後,恨恨地嘟囔了一句「太慢了吧」,便一口氣喝乾,接著命令再來一杯。

「阿潤,抱歉讓你久等。」青年望眼欲穿的黑天使終於來到他面前。

「那群煩人的公子哥圍住我,總算脫身回來了。那麼,說說你一生一次的請求吧。」女子在前方的椅子上坐下,露出嚴肅的表情。

「這裡不行。」名喚阿潤的青年依然板著臉,聲音低沉地應道。

「怕讓人聽見?」

「對。」

「事關犯罪?」

「嗯。」

「傷人了?」

「不,要是這樣就好解決了。」

黑衣女人心領神會,沒有繼續追問,站了起來,說:

「到外頭談吧。除了地鐵施工人員外,G街通常人煙罕至,去那兒邊走邊聊。」

「好。」

於是,俗氣的紅領帶青年與美艷的黑天使,這讓人側目的一對並肩離開了。

外頭只見路燈及柏油路,深夜的大道一片死寂,兩人的鞋子踩在柏油路上的聲響交錯成一段獨特的舞曲節拍。

「你到底犯了什麼罪?如此喪氣,可一點兒都不像你呢。」黑衣婦人率先開口。

「我殺了人。」阿潤看著腳下,坦白的聲音里透著絕望。

「哦,殺的是誰?」

沒想到面對這樣的巨變黑天使絲毫不覺得震驚,神色冷靜。

「我的情敵混賬北島,還有咲子那婊子。」

「哎呀,你忍不住啦……在哪兒下手的?」

「那對狗男女的公寓。我把屍體塞進衣櫃,明天一早,事情一定會曝光的。我們之間的三角糾葛人盡皆知,公寓管理員和街坊鄰居都很清楚今晚到過他倆住處的只有我,萬一被逮捕,我就毀了……我還捨不得離開這花花世界啊。」

「你想遠走高飛?」

「嗯……夫人,你總說我是你的恩人。」

「沒錯,先前是你救我脫險的。此後,我就十分傾心於你不俗的身手了。」

「那麼,我現在需要你的回報,麻煩借我一千圓跑路費。」

「區區一千圓當然沒問題,可是你以為能逃掉嗎?沒用的。你準會在橫濱或神戶的碼頭掉進他們的圈套,下場只能是束手就擒。在這種情況下,自亂陣腳、倉促逃亡,是最愚蠢的行為。」黑衣婦人一副對這種事成竹在胸的口吻。

「你的意思是,要我繼續躲在東京?」

「嗯,我覺得這樣較妥當。可惜,即便如此仍非常危險,要是有更周全的辦法就好了……」

黑衣婦人突然止住話頭,彷彿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問出了個奇怪的問題:

「阿潤,你住的公寓在五樓吧?」

「嗯,哪兒不對嗎?」青年略顯不耐地答道。

「哎呀,太好啦。」美女驚呼一聲,「我想到一條妙計,這簡直就是天意。哎,阿潤,有法子讓你高枕無憂。」

「什麼?快告訴我。」

不知為什麼,黑天女的嘴角露出神秘的冷笑,她直盯著眼前這張蒼白的面孔,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地說:

「你必須死,不能留下雨宮潤一的活口。」

「咦,咦,你說什麼?」

青年潤一驚詫得目瞪口呆,愣愣地望著妖冶的黑街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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