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救狼

草原盡頭,偶爾被焰火映紅的夜空中布滿薄薄的煙雲,在流動變化的陰霾中,露著瑟瑟縮縮的星。

我們離開駘嵬若村後,把澤仁送回他的源牧,澤仁的妻子仁增旺姆留我們吃簡單的年夜飯,問:「今天你們看見狼了?」

我咬著糌粑點點頭:「我們還幫死牛販子拖牛了,真窩心。可惜還是沒有看見格林。」

仁增旺姆邊揉糌粑邊聽我和亦風講白天發生的事兒,寬慰道:「別著急,慢慢找,只要格林還活著,總會遇見的。哦,對了,你們一直問起的特警部隊那隻狼聽說價已經談妥,這就要賣給藥材販子了。」

我倆一驚:「什麼時候?」

「就這兩天了吧。」

狼的糟心事接二連三,我們連年夜飯也咽不下了。

別過澤仁一家,我們開車回縣城。

亦風的車在夜幕中越開越慢,終於停在了岔路口,左邊是回縣城賓館的方向,右邊通向特警部隊。亦風趴在方向盤上,問:「去哪兒?」

我嘆口氣,向右邊望去……

車行在路上,夜色中突然響起了帶著犬吠腔調的狼嗥聲:「花嗷——花花,嗷——花!」

是格林!他發現我們回來了?我內心激震,急忙搖下車窗大喊起來:「格林!我在這兒!嗷——格林!」

亦風也邊喊邊找,那狼嗥像強力的磁場般把我們吸了過去……

可是,這聲音來自特警部隊!

哦……原來是那隻被拴住的狼發出的呼嗥。兩人失望之餘又心如刀割。這隻狼也是從小和狗一起長大的,以至於「口音」都和格林相似。當他的窩被盜獵者掏毀的時候,他是否也和格林有著同樣的悲傷呢?此時,不知是除夕夜的鞭炮聲勾起了他被追捕時的恐懼,還是焰火入空的呼嘯在群山間的迴音酷似狼吟,又或是難以抑制的孤獨和對親族的思念,他大放悲歌。

「花嗷——」他不知道他的親人在哪兒,是被賣到了異鄉還是已經慘遭屠戮,有沒有倖存者?還會不會找到他?他努力找回狼的語言,一聲聲呼喚著:「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孤寂的狼嗥被漆黑的原野吞沒,陪伴他的只有裹滿冰雪的鐵鏈。凄清的星空下,除了我們,沒人在意他。

我們忙於尋找格林的這幾天,藥材販子或許已經來過了,或許將他像貨物一樣查驗,討價還價。他預感到了自己即將來臨的厄運。再也等不到下一個春天,他囚困一生的命運就要畫上句號,沒有同伴,沒有親族,沒有自由,有的只是死亡的命運,他為自己唱起了輓歌。

我熱血沖頭,再也顧不了那麼多,抽出匕首,開門下車。

「你要幹什麼?」

「割斷項圈!讓他跑!」

「小心藏獒,小心……裡面的人……」亦風這話說得很艱難,他是個老實人,從沒幹過偷狼摸狗的事。我也是個良家女孩兒,從沒想過會跟「警察叔叔」作對,可是「良」民生出了「爪」也會變成「狼」。

為了救回狼,我們倆一定都很瘋狂。夜晚的藏獒比任何時間都兇猛,而比藏獒更可怕的是裡面拿著槍的人。誰要是手持兇器跑到特警部隊外面,被當成暴徒挨槍子兒都有可能。

亦風把車停在圍牆外的路邊接應,我脫下手套,躡手躡腳地靠近狼。

黑暗中,那狼似乎早已聞到我們的氣息,站在牆邊翹首盼望。我掏出兩塊風乾肉,趁著藏獒還沒叫出聲來,一隻藏獒面前扔了一塊。我哈口氣暖暖凍僵的手,抱住狼身,左手順著探過來的狼頭摸到狼脖子上,兩個指頭挖起項圈,右手摸黑割下去。剛割了幾下,就聽旁邊鐵鏈聲響,兩隻藏獒早已吞完干肉,咆哮著從兩側撲了上來。狼下意識地左閃,正被左邊的藏獒撞個正著,連狼帶我摔了一個跟斗,幸而藏獒的鐵鏈都不夠長,只能狂吠撲掙,我連忙爬起來,卻再也抱不住慌忙閃躲的狼。

特警部隊里電筒光晃動,有人吆喝起來:「誰?!站住!」

「快跑!」亦風急喊。

我剛轉身就聽見砰啪兩聲槍響,腿一軟,跪在地上,頓覺左膝一麻,使不上勁了。我顧不上查看,單腿跳上車,亦風一腳油門。後視鏡里,電筒光還在閃,一隻藏獒拖著鐵鏈追上了路,人聲犬吠被甩遠了。我心臟暴跳,褲腿濕漉漉黏糊糊的,用手一摸,血!左膝鑽心地痛起來……

「我中槍了!」

亦風臉色慘白,緊握方向盤,一路飆回賓館。

兩人好不容易把氣喘勻,亦風哆嗦著手幫我捲起褲腿檢查,顫聲問:「子彈在不在裡面?有沒有打碎骨頭?趕緊上醫院吧……」

大年夜的,哪兒有醫院上班?平生第一次遭槍擊,兩人手足無措。傷口在膝蓋頭上,我摸摸傷處,好像沒異物,彎腿試試,骨頭也沒事兒,但稍一用力,血就汩汩往外冒,順著腿肚子淌到地上。亦風看得眼暈,手忙腳亂地打開急救包。

咬牙清洗出傷口,兩人都愣住了,這竟然是個寸把長的刀傷!怎麼回事?

仔細回想,那兩聲「槍響」好像是二踢腳,而我慌亂之中跪在了刀刃上?

亦風長吁一口氣,蔫坐在地:「這事鬧的……」

想起剛才上車就喊「中槍了」,我怪不好意思地哧哧笑起來。

亦風綳著臉:「還笑!刀口再低一點就割斷韌帶了,萬幸你沒有被藏獒追上,要不然小命難保。」

一說到藏獒,我更樂了:「哈哈,他四條腿都沒追上我一條腿兒的,笨狗!沒前途!」亦風常說我是個沒心沒肺的樂天派,淚點太高,笑點卻低得很,要把我揍哭不容易,遇上啥要命的事兒卻都能笑得出來。

亦風幫我上藥,用棉簽一探,骨頭露了出來:「這口子剌得大,又在關節上,得縫針。」

「不用。」我撕開幾張創可貼,把傷口上下拉攏貼牢,直著腿把繃帶拋給亦風,「纏上。」

傷無大礙,丟臉的事兒也笑夠了,可是一想到放狼失敗,兩人的心情又沉重起來。衝動解決不了問題,到底該怎麼辦?

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賓館房間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這響動在靜得出奇的深夜裡特別刺耳驚心。我們嚇了一跳,迅速交換眼神,亦風看錶,半夜一點多!

「誰?」

「警察!開門!」

我們倒抽一口涼氣,心臟狂跳起來,把全身的血都抽上來往腦袋裡壓,一瞬間腦仁兒都要炸開了!我們的行蹤暴露了?!那些人追上門了?他們想幹什麼?!

「什麼事?」

「查房!開門!」

「等一下。」亦風強作鎮定,悄聲快速地藏起急救包。我一瘸一拐要往廁所躲,亦風連連擺手指指我的床,我趕緊鑽進被窩蓋住傷腿,悄悄打開手機攝像,以防萬一。亦風把他床上的被子也弄亂,吸口氣硬著頭皮開了門。

進來的三個警察都是生面孔:「證件拿出來!例行檢查!」一個警察仔細核對我們的照片登記證件,一個警察把房間查看了一圈,一個警察便開始盤問:「從哪兒來?」

「成都。」

「到這兒來做什麼?」

「旅遊。」

「冰天雪地大過年的來旅遊?」

「是。」

「都去了哪兒?幹了什麼?」

「草原上到處走走,拍雪景。」

前一個警察把登記完的身份證遞給了問話的警察,他接過身份證又對著我們看了一眼:「下面那個越野車是你們的?」

「是。」

「特殊地區,有些地方不該去的就別去。」問話的警察把身份證還給亦風,臨出門又轉身強調了一句,「記住,不要到處亂跑。」

門關上了,耳聽腳步聲遠,亦風趕緊上鎖,兩人心裡卻再也沒法踏實。

亦風坐在窗邊點燃一支煙:「為什麼我們住在這裡十多天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天大半夜來例行檢查?就這麼個小縣城,年三十隻有這一家賓館在營業,要追查兩個外地人太容易了,何況我們的車還停在賓館前面呢。警察最後那句話啥意思……你覺得他們發現我們了嗎?」

「不知道啊……」

人一旦緊張起來,便如驚弓之鳥,難道救狼不成,我們反倒被監視了?

沖著警察最後那句話,我們無論如何不敢亂跑了。

清早,我們開車去扎西牧場,刻意用最慢的車速從特警部隊門口繞道觀望。狼還在,綳著鐵鏈焦躁地走來走去,他就快被做成藥材了。據那些人說,趁狼沒死的時候把狼舌頭挖出來,晒乾入葯,可以治哮喘。

亦風一面開車,一面向車窗外的狼望了一眼,苦笑著:「我打小就有哮喘,但我不會為了治我的病,要他的命。」

我拍拍亦風的肩:「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想,況且還有不少人是為了治嘴饞。」

我們沒敢停車……

一進入扎西牧場,扎西的藏狗們就大叫著衝上來把車包圍了。亦風按按喇叭,扎西聞聲出來一看:「哈,你們來啦,快快快!裡面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