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借刀殺人

時間在談話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已經凌晨三點。公路上已是一片寂靜,邦德毫無倦意,像聽神話一樣傾聽田中老虎講死亡專家花園裡的奇聞逸事,田中老虎確實有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今晚講給邦德聽的絕非是茶餘飯後的閑談。

田中老虎用手心搓了一下臉,說:「今天的新聞晚報,你看過了嗎?有一起自殺事件。」

「沒有。」

「慘極了,一個十八歲的青年,兩次參加大學考試都沒有通過。今天放榜時發現榜上又沒有自己的名字。他走到正在擴建的工地,趁打樁機工人不注意跳下地基,把自己的頭放到了打樁機下面,正在工作中的打樁機砸在他的頭上,腦漿四濺,頃刻之間腦袋就變成了肉醬。哪怕是鐵石心腸的人,看了也會黯然淚下,場面真是慘不忍睹。」

「這個青年為什麼要這樣呢?」邦德不忍地追問了一句。

「因為他給父母和祖宗丟了臉,在親戚朋友面前失去了面子。為了贖罪他就踏上了這條不歸路。自殺是日本多年來留下的傳統,也是日本人最不幸的一面。」田中老虎嘆了口氣又說,「這樣一來,他和他的父母在親戚朋友、鄰里鄉裡面前受到了讚美,因為他做了一件非常勇敢又很體面的事。」

「把自己的頭砸成肉醬,這算什麼勇敢和體面的事啊?」邦德疑惑地問。

「這好比你死後,你的女皇為你追頒了一枚維多利亞十字勳章。」

「那是因為我生前立下了汗馬功勞呀,而不是因為死亡才領到功勳章!」

「我們日本人的想法就不同了。洗清恥辱是必須的。而結束自己的生命就表示有雪恥的誠意,也是雪恥的最佳方法。榮譽比我們的生命還重要,只有光榮地活著,生命才會有光彩。」田中老虎尖刻地說。

「這和我們英國人的想法大相徑庭。我們認為自殺是懦夫的行為,也是沒有勇氣面對現實,接受人生挑戰的表現。誰要是這樣做,誰就會給自己帶來恥辱,並喪失祖先和父母的面子與榮譽。如果在我們英國考不上大學自己可以嘗試比較容易考的學校,如專科和技校。自己不會找,父母也會幫忙找的。名落孫山最多不過是罵一句『見鬼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總有一天會有出頭之日的。大概你們日本的整個歷史都瀰漫著自盡的病態,自殺是一種刺激的誘惑。一個人對自己的生命如此輕視,那麼他怎麼會珍視別人的生命呢?前幾天我在東京的鬧市區看到一起連環車禍,整個現場躺滿了人,有的已經死亡,有的重傷,血肉橫飛,慘不忍睹。警察來到後,並不是先搶救傷者,而是忙著丈量、畫粉筆線,照相,檢查肇事車輛,大概是要送到交通法庭作為現場證據。一切事情檢查妥當後才去看死亡的人、傷者和奄奄一息的重傷者。這也是一件讓我這個英國人無法理解的事。」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呢!」田中老虎冷靜地說,「日本人口過剩,車禍不是一種很好的減少人口的方法嗎?政府認可合法墮胎,太太們、小姐們擠滿了醫院的婦產科,看看她們的病歷表,十張有九張上註明的是墮胎。每天醫生殺死的胎兒大概要用天文數字來計算,這也是一種減少人口的方法呀!不過我要說明一下,自殺是日本人解決問題的方法,但並不是出於一種病態興奮的心理。自殺的人都很冷靜。我給你講一個例子:主君淺野被人暗殺,他手下的四十七名衛士立誓復仇,他們如期找到仇人替主君報了仇。後來他們聚集在一個叫赤穗的地方,集體剖腹謝罪,他們認為沒有盡忠守職。四十七個人,一個也不少。每年的祭日,專用列車會運送向他們朝聖的人,你能說這是一種病態與興奮嗎?」

「假如你們是這樣教育你們的兒童,自殺的行為就很難避免了。」

「正是,每年都有二萬五千至三萬人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且人們還用心選擇自殺地點,如果不能壓倒別人的風頭,就趕不上時代的潮流。」

「以自殺來出風頭,博取人們的讚賞,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邦德感嘆地說。

「不久以前,有一個學生失戀,竟然在林場上試圖把自己的頭鋸掉,結果成功了,因此贏得了全國人的喝彩。還有一對情侶,擔心愛情不會長久,竟然一起牽手從日本最有名的華嚴瀑布跳了下去。前幾天又有一個人跳進了火山口。自殺的花樣無奇不有。我們政府成立了防止自殺中心,但是收效甚微。日本的火車道如蜘蛛網一樣,每天晚上卧軌自殺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實在是防不勝防!」

「整晚都在聽你說這些,可這些到底與夏博士家的花園有什麼關係呢?」

「關係太大了,夏博士家的花園雖然對民眾不開放,但是對於那些想自殺的人來說,死亡樂園的誘惑實在太大了。不知道他通過什麼法術和秘密宣傳,只要有自殺念頭的人就會想到死亡樂園,覺得去那裡不僅死前可以享受大自然的美景,死後也一定可以去天堂。只有到那裡去結束生命才覺得沒白活。

「他們到那裡自殺,可以全方位享受這個過程。他們乘船渡過琵琶湖再坐快速列車到達福岡,然後沿著風景宜人的海岸便到了死亡樂園的高牆下,賄賂送食物的人,偷偷溜進去,然後走向畢生最後一段路,在最後一段黃泉路上憧憬一下經歷的歡樂和心酸,展望一下極樂世界的美景,然後等待死神的降臨。死亡是肯定的,但是死亡之路卻是不可預測的。當你在花園裡走動時,也許被毒蛇咬一口;也許你看到那美味的果實,咬上一口;也許樹上的毒汁流出來落在你的皮膚上,中毒而死;也可以選擇一個噴煙的火山口跳下去,這裡的溫度在攝氏一千度左右;喜歡水的人可以縱身跳入水中,然後很快就餵魚了。

「真正想去參觀的人和植物學家給看門人出示證件就可准許入內。但是那些一心想自殺的人則會使出渾身解數克服一切困難進去,完成心愿,猶如東柏林的德國人想盡一切辦法投奔自由一樣。

「夏博士立了許多骷髏頭的木排和交叉死人骨頭的牌子,警告人們不得入內。這些招牌無疑是對人類的召喚,為路人指點迷津!來吧,死亡樂園在此,要想自殺,就進來吧。」

「老虎,既然日本人對於死有一種超脫的自豪感,豈不是得償所願,就順其自然好了?」

「外國人設了圈套,引導日本人走向死亡之路,這豈不是有損我們日本人的面子。絕對不能讓它存在,而且我是奉首相的密旨來設法阻止的。」「那你就放把火把園子燒掉算了。或者你就乾脆把他抓起來,給他定個罪,拉出去槍斃,不就結了嗎?」

「沒有拘捕他的理由啊。他沒有做觸犯法律的事,而且表面上看,他是一個科學家,對植物學很有研究,日本人到他的園子里自殺,怎麼能怪他呢?而且從他的立場而言,還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你們這些日本人打擾我的研究工作呢!』並且逮捕一個有地位和身份及很有錢的外國人,提不出有力的犯罪證據,在國際上會產生不良的後果。何況瑞士政府一定會提出抗議,他是有錢人,一定會找到國際上最著名的律師為他辯護。到時候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死亡樂園的事情,想到那裡自殺的人一定趨之若鶩。」

「你開始有所行動了嗎?」邦德追問了一句。

「我已經請不同的調查團體去訪問,他們都受到禮遇,並且恭敬地聽他發牢騷,因為許多自殺者將他的研究成果和奇花異草折壞了,這使他痛心疾首。他表示願意全力阻止遊人進入,以防止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和令他痛苦的事情再次發生。他現在正在打算設立一個研究室,將植物體內的毒素提煉出來,無條件地提供給日本的醫學界和科學界。這些毒汁在醫療單位是非常急需的,他這樣做無形中便成了一種賄賂,許多調查團反而站在他的立場上替他說話了。」

邦德忽然感到一陣很強的睡意襲來,看看時間,已經是凌晨四點鐘了,東方已經泛起了光。他把最後半杯清酒倒入口中,感到舌頭上好像長了一層厚厚的舌苔,已經無法分辨出酒的味道,他不想再聽這樣無聊的故事,床和枕頭才是目前他最渴望的東西。可是田中老虎看起來卻好像沒有絲毫睡意。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仍在明亮地閃爍著,臉上的神情仍然透出無限的精力和鬥志,好像一隻剛出籠的猛虎,正準備做噬人的姿勢、生死的搏鬥。他又伸了伸腿,接著說:「在一個月之前,首相對這個園子是否有保留價值的問題已經演變到公開在報紙上爭論的階段了,首相命令我去查明真相後向他彙報。我派出一名得力幹將去調查。一星期後,在死亡樂園附近的海灘上發現了他,雙眼已瞎,不省人事。下半身被火燒得體無完膚。經過緊急搶救,他才醒過來,他的口中念叨著:『好悲慘啊,紅蜻蜓在墳墓上飛舞……直到死亡。』」

邦德在恍惚朦朧中繼續聽著。天已經亮了,小院中的流水,淙淙作響,這個英國人置身於日本大亨的寓所里,四周是紙門和榻榻米,他感到處處陌生,雙眼如負千斤重擔般沉重,肚子里裝滿了清酒,卻在聆聽一個可信的人講著讓人不敢相信的故事。

「後來怎麼樣了,老虎?」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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