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辭職爭執

邦德的身體日漸好轉。三天之後,當馬西斯再一次來看他時,他已經能用兩條胳膊支撐著坐在床上了。他身體的下半部分仍然裹著長方形的白色布單,然而他顯得十分愉快,只是偶爾傷口出現一陣疼痛時,才會看見他眯起眼睛。而馬西斯卻顯得有些垂頭喪氣。

「這是你那張支票,」他對邦德說,「我也好希望自己的口袋裡能有一張四千萬法郎的支票,走到哪兒都好神氣。你最好還是在上面簽上你的名字吧,我去替你把這些錢存進你的賬戶。那位『鋤奸團』朋友的跡象我們還沒有發現。一點點蹤跡也沒有。他肯定是騎著自行車或步行抵達那幢別墅的,因為你並沒有聽見他抵達的聲音,利弗爾的那兩個保鏢顯然也沒有聽到。這件事真是奇怪。對這個『鋤奸團』組織我們知道得很少,倫敦方面也不清楚。華盛頓方面說他們了解,但是他們所提供的都是些從審訊政治避難者那兒得來的零星材料,一點兒意義都沒有。就好像向普通法國人詢問法國國防部情報處情況、或者在倫敦街頭隨便拉住一個行人打聽英國情報局的情況一樣。」

「那個蒙面人很可能是途經華沙從列寧格勒轉道柏林而來的,」邦德說,「到了柏林,就有很多去往歐洲其他地區的路線。現在他肯定已經回到了他的國家,並已經向他的上司彙報沒有殺死我。我猜想,許多關於我的情況,他們一定是通過二戰以來我經手辦理的那幾件案子而了解到的。他肯定以為在我手上刻下表示間諜的標記是聰明的舉動。」

「那標記究竟是什麼?」馬西斯問。「醫生說這些刻痕就像一個帶有尾巴的正方形的M,可是它有何含義卻不知道。」

「當時,我只是瞥了一眼就昏了過去。但是,當護士給我包紮傷口時,我又仔細地看了幾次那刻痕,我敢十分肯定這是俄文字母SH,它的樣子看上去就像一個拖著一條尾巴的倒過來的M。這是『鋤奸團』組織的縮寫字母,他認為在我手上應該刻上這個標記,以表明我是間諜。這個鬼東西的確讓人討厭,在我返回倫敦後,M局長肯定要我再次住院,在我右手的整個手背上移植一塊新皮。不過,就算留著這標記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已經決定辭職了。」

馬西斯張大著嘴,獃獃地看著他。

「辭職?」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

邦德把視線從馬西斯身上移開,低頭審視著自己纏滿繃帶的手。

「當時,我被利弗爾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時候,」他說,「我突然很希望自己能夠活下來。在毒打我之前,利弗爾說了一句話,那句話至今還在我的腦中回蕩。他說我和他一直都在賭博。現在,我突然覺得,也許,他的話沒錯。」

「你肯定也知道,」他仍看著繃帶說,「小的時候,我們動輒就把人分為好人和壞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善惡是越來越難區分了。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學生們很容易就確定了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和壞蛋,大家都想長大以後成為一個除惡揚善的英雄,把敵人統統殺死。」

邦德的雙眼虔誠地注視著馬西斯,語調沉穩平緩地講下去。

「這幾年下來,我親手除掉過兩個壞蛋。第一個壞蛋是一個在紐約破譯了我方密碼的日本專家。他在位於洛克菲勒中心的美國無線電公司大樓工作,在那棟大樓的第三十六層是日本領事館的所在地。我在那棟大樓旁邊的一棟摩天大樓里的第四十層租了一間房,越過街道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在自己房間的一舉一動。洛克菲勒中心大樓的每扇窗戶都裝著雙層玻璃,十分結實,這樣可以起到隔音的作用。於是,我從我們在紐約的分局裡挑選了一個同事,帶上兩枝帶有消聲器和望遠瞄準器的『雷明頓』牌長槍。這些器具被偷偷運到我的房間。坐等幾天之後,我們終於等來了機會。我們兩人商定好,他先朝那個人射擊,一秒鐘之後我再射擊。他的任務就是把那個人房間的玻璃窗射穿一個洞,這樣通過那個洞我就可以射死那個日本人。我們倆的計畫非常成功。正如我預想的那樣,我同事的子彈打在那玻璃窗上又反彈了回來,飛到了不知什麼地方。我緊接著開了槍,子彈恰到好處地從他射擊的那個洞穿了過去。就在那個日本人轉過臉看那扇被打壞的窗戶時,我的子彈正好擊中了他的脖子。」

邦德點著一支煙抽了起來。

「那次的行動幹得非常漂亮利落。雙方相距三百碼,而不是面對面地搏鬥。第二次在斯德哥爾摩就不一樣了。我必須殺掉一個為德國人賣命、反對我們的挪威雙重間諜。由於他的叛變,我們的兩名特工落入了敵人的陷阱,據我所知,那兩名特工或許被殺死了。因為種種原因,這個行動必須在沒人知道的情況下進行。我把行動地點選在這個挪威人公寓的卧室里,用匕首把他幹掉了。」

「因為這兩次成功的行動,我獲得了情報局授予的雙0榮譽稱號,這個稱號意味著我在執行某項殘酷任務時可以有先斬後奏的權力。」

「到現在為止,」他又抬起頭看著馬西斯,「一切非常順利,我這個英雄幹掉了兩個壞蛋。但是當另外一名英雄利弗爾要殺死壞蛋邦德,而壞蛋邦德又認為自己從來沒幹過壞事時,這樣事情就變得複雜起來。英雄和壞蛋簡直沒有辦法辨清了。」

「當然了,」當馬西斯想勸說他時,邦德又補充說,「是愛國精神使得我的這些行動變為順理成章。然而國家利益高於一切的觀點已經有些過時了。近幾年來,歷史發展得非常快,壞蛋和英雄的界定也在不斷發生改變。」

馬西斯十分驚訝地看著邦德,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雙手抱住邦德的臂膀,不解地問:「你的意思是說,那個用盡辦法要使你失去男人尊嚴的利弗爾不能被算作壞蛋嗎?」他問道,「從你這番糊塗荒唐的話看,我還以為他抽打的是你的頭部,而不是你的……」他用手指了指床上邦德的身體。「你肯定是被他的鞭子抽糊塗了。或許只有當M局長派你去對付另外一個利弗爾時,你才能夠清醒過來。我敢肯定你仍然會繼續高高興興地幹下去的。『鋤奸團』組織算什麼玩藝兒呀?我可以告訴你,這些傢伙在法國境內橫行霸道,清除那些他們自認為背叛了他們自己的政治制度的人,我可不喜歡。你聽聽,你都說了些什麼話,簡直就像一個十足的無政府主義者。」

他的雙臂在空中揮舞著,然後任其落在兩邊。

看著馬西斯那著急的樣子,邦德禁不住大笑起來,接著他又不緊不慢地說:「我這麼說自有我的道理。就拿我們的敵人利弗爾來說吧,說他是一個可惡的壞蛋一點也不為過。至少對於我來說,這樣的結論是確鑿無疑的,因為他曾經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假如他此刻出現在我面前,我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他,不是為了所謂國家的利益,而是為我個人報仇雪恨。」

他抬頭瞧瞧馬西斯,發現自己的這些精闢的反省論述,他並不贊同。從馬西斯的角度來看,這僅僅是一個簡單的職責性問題。他注視著邦德,故作輕鬆地一笑,說:「繼續往下說,我親愛的邦德。聲名遠揚的007竟然有這番高論,真讓我感到十分有趣。你們英國人就是這麼的奇怪,為人處事就好像中國人做的十錦盒,大的套中的,中的套小的,一層又一層地剝到最後,才會發現裡面其實並沒有什麼讓人驚嘆的東西。然而整個過程非常有趣,可以培養人的智力。繼續往下說。你也可以一層又一層地發揮你的理論。如果下一次我遇著一件不想乾的苦差事的話,或許我可以用你這樣的理論來對付上司。」他有些揶揄地笑著。

邦德並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繼續正兒八經地往下說:「這樣,為了說明白好與惡的區別,我們可以把代表兩種極端的事物用兩種形象來分別,就如同用雪白色與深黑色來分別代表『上帝』與『魔鬼』。『上帝』是潔白沒有瑕疵的,他畫像上的每根鬍鬚你甚至都可以看到。然而『魔鬼』呢?它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邦德得意地瞅著馬西斯。

馬西斯諷刺地大笑起來。

「是一個女人。」

「隨便你怎麼說,」邦德說,「但是最近我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站在哪一邊。我為『魔鬼』以及他的門徒,就好比利弗爾那樣的人深表遺憾。魔鬼總是打敗仗,而我卻總是喜歡同情失敗者。這個世界上有一本專談德性的《聖經》,書里勸人如何行善,然而卻沒有一本《壞經》去教人如何施暴。沒有哪一個像摩西似的人物替惡魔寫一部十誡,也沒有像十二使徒來為魔鬼樹碑立傳。所以,邪惡之人,人們就沒有辦法判斷了。我們一點也不了解魔鬼是什麼樣的。我們從學校老師和父母那裡聽到的都是各種耶穌行善的傳說故事,卻沒有讀到任何一本魔鬼留下的描寫各種施暴、邪惡的書,沒有任何關於惡人的道德說教性的寓言以及民間傳說。」

「所以,」邦德繼續有興緻地說道,「利弗爾的那些種種惡行就是對『惡』的最好的詮釋。或許他就是在用現今存在的邪惡來想方設法創造出一種邪惡的標準。我卻愚蠢地用盡辦法摧毀了他的邪惡,而使與他的邪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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