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一箭雙鵰

兩座閃閃發亮的圓形鐘面,就像怪獸的兩隻巨眼,盯著眼前這場國際像棋大賽。

長長的紅色鐘擺滴滴答答來回晃動著,兩個鐘面顯示著不同的時間,代表克里斯蒂的鐘面顯示的是一點差二十分,而其對手正苦思冥想,他的鐘面上顯示的時間是一點差五分。就只差五分鐘了,現在除非克里斯蒂犯下極其愚蠢的錯誤,他才有可能扭轉敗局。但這種事情百年難遇,看來他是敗定了。

克里斯蒂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就像一隻難以捉摸的壞鸚鵡。他雙肘支在桌上,拳頭緊握著,撐著下巴。嘴巴嘟囔著,顯得十分傲慢無禮。他寬闊而隆起的前額下,一雙黑眼珠斜著已成定局的棋盤,但在面罩下,他太陽穴上肥蟲一樣的靜脈暴起,霍霍跳個不停。比賽已經進行了兩小時零十分鐘,他流的汗足有一磅重。剛才走的一步臭棋仍使他如梗在喉,但對莫卡列夫和在場的觀眾來說,他仍不愧是「棋壇高手」。他的棋路被人們比喻成吃魚,先去魚鱗,後去魚刺,然後一口吞下魚肉。克里斯蒂已在莫斯科國際像棋賽上兩度奪冠,這次是第三次比賽,如果他再次勝出的話,便可圓了他當一名國際像棋大師的美夢。

場內外皆是寂靜,除了克里斯蒂鐘擺走動的聲音。兩個裁判員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這對莫卡列夫來說,已經回天乏力了。而克里斯蒂已經進入了拒吃對方棄兵的局面。正在這時,莫卡列夫還在拚命維持,直到他第二十八的棋子被吃掉。他在這步棋上浪費了太多時間,也犯了致命錯誤,而這些失誤又在第三十一和第三十三步棋上重演,難怪他要處於下風了。但是誰又能看出來呢,畢竟他這一個星期以來,過關斬將,打敗了全俄羅斯的對手才走到這的。

賽場對面的觀眾席上一陣騷動。克里斯蒂的右手慢慢地在臉頰上滑動,之後他的手在桌上來回劃著,看得出,他是在思考怎樣走棋。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張著,就像一個粉紅色螃蟹的前螯,時而張開時而收攏。他的手,拿起一個棋子,輕輕落下,然後手又慢慢摸回到臉上。

看到這裡,觀眾們嗡嗡議論著。在巨大的牆圖上,大家可以看到第四十一步棋其實是個迂迴棋,這樣一走,這個R-KT8一定會被吃掉。

克里斯蒂壓著他鐘擺的底座,陷入了沉思中。他的鐘擺已經停住了,現在他只剩下一刻鐘了。而與此同時,莫卡列夫的鐘錶開始記時,紅色的鐘擺無情地走著,敲擊在莫卡列夫的心上。

克里斯蒂往身後的椅子上一靠,他的手平放在桌上,冷冷地看著對手泛光低垂的臉,他彷彿可以看穿他的五臟六腑,這個時候他正承受著巨大的失敗帶來的痛苦,就像中了標槍的美洲鰻一樣在痛苦中翻騰。莫卡列夫,喬治亞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冠軍,明天他就要回喬治亞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了,並且要呆在那了。這一年的任何時間裡他都只能和他的家人呆在那,不準到莫斯科來。

正在這時候,一個身穿便衣的人從賽場周圍的圍欄下鑽了進來,對一個裁判悄悄地說了幾句後,然後遞給他一個白色的信封。裁判搖搖頭,指指莫卡列夫的鐘,對他說只剩三分鐘就結束了。那人又向裁判嘀咕了幾句,只見裁判滿臉不快地點點頭,擂響了手鈴宣佈道:

「克里斯蒂同志有急件,比賽暫停三分鐘。」

大廳中出現了一陣騷動。雖然莫卡列夫按照慣例,坐著那也一動不動,只抬頭仰望著高高的天花板。但是觀眾們知道,這屆棋已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子裡。對他來說,暫停三分鐘,無疑是給他加了三分鐘額外考慮的時間。

克里斯蒂感到相當惱火。但是他還是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接過裁判遞給他的一封沒有地址的信封。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用手指拆開信封,從中抽出一張既沒署名也沒有地址的信箋來,上面用他非常熟悉的大號字列印著:

速歸

克里斯蒂把信紙折好,小心地裝進上衣的口袋裡,準備以後把它銷毀。他看了看站在裁判身後的便衣的臉,他正不耐煩地盯著他,像是催他馬上就走。可惡的傢伙!克里斯蒂心想,這種人可真要了命了。最後三分鐘了,絕不能功敗垂成。他居然如此無禮,這簡直是對人民體育事業的侮辱。他硬著頭皮對裁判打了個手勢,示意可以繼續比賽,可自己心裡還是很不踏實。他一直躲著那個等在一邊的便衣的眼睛,可是,越掙扎,繩子捆得越緊。

裁判搖了鈴,宣布比賽繼續進行。

莫卡列夫慢慢低下頭來,他的時間本已用盡,但有了這三分鐘的暫停,使他還可以繼續頑抗。

克里斯蒂心裡忐忑不安,他這種做法在「鋤奸團」以及其它國家機構中是從未聽說過。這事毫無疑問會向上彙報,如此違抗命令,玩忽職守,後果將是什麼呢?被G將軍痛斥一頓,再在他檔案上記上一筆,就算是謝天謝地了。最壞的結果呢?克里斯蒂不敢往下想,也不願意去想。不管到時候發生什麼,勝利的甜頭已經在他嘴裡變得苦澀了,不用說,桂冠同枷鎖將會一同降臨在自己頭上。

比賽終於要結束了,莫卡列夫的鐘面上只剩五秒鐘了。他低下眼皮,點頭表示認輸。裁判搖了一下鈴,宣布比賽結束。觀眾們站了起來,大廳里掌聲響成一片。

克里斯蒂站起身,向對手和裁判行了禮後,又向觀眾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跟著那幽靈般的便衣警衛鑽過圍欄,冷峻地分開鬧哄哄的崇拜者,朝門走去。

錦標賽賽場外的普希金大街上,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如往常一樣喧鬧的一家黑色的ZIK酒吧旁邊,此時發動機正突突作響。克里斯蒂鑽進後排座,關上車門。那便衣也跳上踏板,鑽進前排座位,於是司機就推上了排擋,車子如離弦箭一般沖了出去。

克里斯蒂心裡明白,向便衣道歉毫無用處,同時也是有違紀律的。他畢竟還是「鋤奸團」的設計司司長,榮譽上校。對這個組織來講,他的腦袋就好比金剛鑽,鋒利異常,因此他的作用至關重要。或許這能使他從這場麻煩中解脫出來。望著車窗外的夜色,他琢磨了一會兒該如何為自己辯解。車子很快駛上一條筆直的大道,一輪滿月掛在天空,照耀著克里姆林宮那洋蔥形塔尖,地上一片銀色。車子在總部門前停了下來。

便衣警衛把克里斯蒂交給了G將軍的副官,並遞給他一張小紙條。副官掃了一眼,抬了抬眼皮,半揚著眉毛,冷冷地打量著克里斯蒂。克里斯蒂沒吭聲,心平氣和地看著他。副官聳了聳肩,拿起內線電話,向G將軍通報。

他們一起走進了G將軍的大房間,克里斯蒂不安地向臉上掛滿淺笑克拉勃上校點頭致意,然後在桌子旁坐了下來。副官走到G將軍身邊,呈上那張紙條。G將軍瞟了一眼後,惡狠狠地瞪著克里斯蒂。當副官關門走出去後,他便換上了笑臉,和顏悅色地問道:「同志,這是怎麼回事?」

克里斯蒂對這句問話相當平靜,他鎮定自如,他知道他編的故事肯定能將上司打動,便從容地回答道:「在觀眾眼裡,將軍同志,我是位職業棋手。今晚我已是第三次獲得了莫斯科國際像棋比賽的冠軍。假如,在比賽的最後三分鐘里,哪怕我的妻子在賽場外被人暗殺,我照樣也會無動於衷的。觀眾們都在看著我,他們和我一樣,把整個身心都投入到比賽中。如果我看過信後就馬上退出比賽,在場的五千觀眾一定會胡亂猜疑。那樣的話,定會流言四起,我的真實身份就會暴露。我的確是抗命耽擱了三分鐘,但這完全是從國家利益著想。即使這樣,一封信中斷了比賽還是會成為人們的話題。我只得推說是我的一個孩子突患重病,為了證實這一點,還必須把他送到醫院去住上個把星期。我為這次沒能立即執行命令深感抱歉,但這個決定是非常難做的,可的確只能這樣做。這樣做的結果,對我們的部門是最好的。」

G將軍若有所思地望著克里斯蒂那幽深的眼睛,心想:這人無疑是有罪的,但他的辯解卻合情合理。他又瞟了一眼紙條,權衡利弊,終於拿出打火機,把紙條燒著,他扔掉正在燒著的紙角,把落在玻璃板上的灰燼掃到地板上。他沒再說什麼,而是梳理著自己的思路,這可是燒掉了克里斯蒂的全部罪證啊。克里斯蒂也在考慮,既然他罪行的證據已經燒掉了,那麼就沒有什麼好往檔案上寫了。他感到渾身輕鬆,發自內心地感激G將軍。他決定全力以赴去完成將要交給他的新任務。G將軍對他如此寬大處理,他理所當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克拉勃同志,請把照片給克里斯蒂上校。」G將軍開始布置任務,就好像剛才的事壓根沒發生過一樣,「接下來的事是……」

「又一個該死的間諜。」克里斯蒂一邊聽G將軍說,一邊打量著那張從護照上偷拍下來後又放大的照片。他望著那黝黑和冷酷的面頰,G將軍的講話在他耳邊斷斷續續,他腦子裡充滿了各種信息,於是他飛快地挑出重要的部分:英國間諜;策劃震驚世界的醜聞;不能讓別人知道是蘇聯乾的;此人擅長殺人;弱點是好色(克里斯蒂想著,這應該不是同性戀。);嗜酒(但沒說吸毒);不收受賄賂(誰知道呢?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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