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 神奇的「K酶」

藥物的發現分為三個階段,也自然形成三個門類,即天然藥物、化學合成藥物和生物製劑。當然,天然類藥物歷史最悠久,已經延續了幾千年上萬年。

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法國生物學家巴斯德發現了細菌與人類疾病的關係;接著,德國醫生科赫發現了結核桿菌、霍亂弧菌等致病細菌。但一直找不到既能殺滅病菌又不傷害人的藥物。一九〇九年,德國科學家埃利希合成了可以殺滅錐蟲和梅毒螺旋體,能治癒昏睡病和梅毒的「六〇六」,從此揭開化學合成類藥物的序幕。

化學合成藥物的研製在以後二十多年陷於停頓。一九三二年德國科學家多馬克合成出磺胺。從一九三五年起磺胺葯得到廣泛應用。倫敦一家醫院用磺胺葯治療三十八名患產後敗血症的病人,治癒三十五名;而在此前,這些病人之中的絕大多數都會死去。美國總統羅斯福之子患病,也因磺胺葯而得到拯救。此後,還用化學合成法研製出各類抗過敏葯和麻醉藥。

最後出現的是生物製劑。

一九二八年,英國醫生弗萊明發現青黴分泌物能殺滅葡萄球菌、白喉菌和炭疽菌,且對人無副作用。一九二九年六月他公開報道了這一發現,並未引起反響。原因之一在於弗萊明不是化學家,無法提取青黴素。此外,「六〇六」和磺胺葯正風靡世界,也沖淡了人們對開發新葯的興趣。

是戰爭使問題出現了轉機。「二戰」期間極其缺葯,磺胺葯在很多方面又不理想。於是,牛津大學的錢恩和弗洛里又找出弗萊明一九二九年那篇論文,組織數十位科學家合作攻關,十八個月後獲得的一百克黃褐色粉末狀青黴素,在稀釋五十萬倍後仍能殺滅病菌!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美國參戰時,青黴素被列為優先生產的軍品大量製造。「一戰」時肺炎患者死亡率為百分之十八,「二戰」時降為百分之一以下。一九四二年冬,用青黴素治癒了丘吉爾的肺炎。青黴素還是猩紅熱、白喉、梅毒等很多疾病的剋星,與原子彈和雷達並列「二戰」中的三大發明。

接著,一九四三年發現鏈黴素,一九四七年發現氯黴素,一九四八年發現金黴素……依靠各種抗生素,人類的平均壽命增加了十年!出現了一門全新的學科一「抗生素學」。

「上述這些科學家,幾乎全都是諾貝爾生理學醫學獎得主。」葉玉菡有條不紊地介紹道,「其中,科赫是一九〇五年得主,埃利希是一九〇八年得主,多馬克是一九三九年得主,弗萊明、錢恩和弗洛里是一九四五年得主……」

「玉菡,」魯寧笑起來,「你是不是也想獲得諾貝爾獎?」

「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會是好士兵。」

女學者語氣輕柔,神態安詳。但在魯寧眼裡,卻氣勢如虹!他想:嗬,我這「將軍」,今天可碰上了「元帥」……

蘇冠蘭在一旁傾聽魯寧與葉玉菡的對話。

從三十五年 一月到今天——紀元一九五〇年十月,他已經在南京藥專代理校長任上待了近五年,對本校全體教授、副教授和講師的學歷及學術水平瞭若指掌。他看得出來,美國人在北平聘請葉玉菡主持SB-1建造,算得上獨具隻眼。葉玉菡當年的博士論文《病毒與生命起源》,曾發表在哈佛大學期刊《細菌學研究》上。葉玉菡留學美國期間的第二篇論文認為有「比病毒更簡單的生命形態」。病毒由蛋白質和核酸組成。而葉玉菡現在斷言存在一種只有蛋白質而無核酸的「亞病毒」,和另一種只有核酸而無蛋白質的「原病毒」;她推論,地球上最初的病毒就是由「亞病毒」與「原病毒」融合而成……

前幾天,魯寧忽然問:「玉菡還有論文在國外發表嗎?」

蘇冠蘭說,玉菡的論文歷來很少。火燒堇園後,更不便與美國發生聯繫了。一九四九年三月,她的又一篇論文寄往英國,但迄無迴音。不過,蘇冠蘭看見了她分發的列印稿,標題為《K酶》。玉菡寫道:病毒是研究生命起源的利器,還是一種極好的knife……

「Knife——刀?」魯寧問。

「對,knife,刀。」蘇冠蘭答。

病毐形體極小,結構簡單,反映了最初的生命形態;因此,可以用以研究生命起源。還因為它們沒有細胞結構卻含有遺傳信息,因此,可以像做外科手術那樣,用它們的遺傳信息置換細胞或細菌的遺傳信息。這就要有一種「knife」,用以對細胞和細菌進行「切割」、「拼接」和「重組」,在適當部位插入病毒的遺傳信息……

可是,用什麼材料做這種「刀」呢?

用酶。酶,也叫「酵素」,是生物體產生的蛋白質,是一切生化反應中的催化劑,可以用作生化反應中的「刀」……

玉菡考慮,既然病毒有蛋白質,既然某種「原病毒」甚至無核酸而只有蛋白質,那麼,應該可以直接從這些蛋白質中尋找所需要的、可以對細胞和細菌進行「切割」、「拼接」和「重組」的knife即「刀」……

魯寧已經無數次聽見蘇冠蘭不是說「葉主任」「葉老師」「葉教授」,而是稱「玉菡」了。

中國南方是一座龐大而奇特的菌種庫和毒株庫。玉菡派出人員,在遼闊的江南搜集到三千一百多份標本,終於從一株根瘤菌病毒的蛋白質衣殼中找到了活性程度極高的酶,並將其命名為「knife酶」,簡稱「K酶」,即「刀酶」。這是一種奇異的,到目前為止最為得心應手的「工具酶」,以某幾種血清型大腸桿菌做試驗時取得顯著效果;接著,女學者計畫用其他各種致病細菌做「切割」、「拼接」和「重組」試驗,包括肉毒桿菌、鼠疫桿菌、炭疽桿菌和傷寒沙門桿菌,其次是霍亂弧菌和斑疹傷寒立克次體……魯寧驚嘆:「除大腸桿菌外,其餘全是惡性程度最高的病菌啊!」

「是的。所以玉菡首先用它們做試驗對象。」蘇冠蘭點頭,「她試圖找到對付這幾種最可怕的病菌的方法,特別是其中的桿菌,運用K酶降解其惡性程度並改變其遺傳性狀。」

「有成效嗎?」魯寧問。

「用沙門氏菌做試驗是立竿見影的。」

「公開報道了此項成果嗎?」魯寧又問。

「她寫在《K酶》里了。」

「就是那篇寄了出去沒有下文的論文?」

「對,是寄往英國的。」

「還做了其他試驗嗎?」

「繼沙門氏菌之後,這兩年還做了鼠疫菌和炭疽菌,效果也很明顯。」

「鼠疫,炭疽……」魯寧重複著這些字眼,沉吟道,「這種手段,會不會被用來朝另一個方向改變桿菌的遺傳性狀,即反而加強了它們的惡性程度呢?」

「對了,老魯,」蘇冠蘭直蹺大拇指,「你真不愧是學醫出身的,懂行。」

「我管了多年的軍醫,」魯寧笑了笑,「本人也一直做軍醫。」

「所以你懂行嘛。確實,從理論上說,這種手段是雙刃劍,有可能使病菌毒性加劇。不過,玉菡不是朝這個方向研究。」

「別人呢,」魯寧注視蘇冠蘭,「別人是否也不朝這個方向研究?」

「這,這個,倒是沒考慮這一點。」蘇冠蘭猶疑起來,「不過……」

「『不過』怎樣?」

「玉菡以外,恐怕沒人能具備從事這種研究的條件。」

「美國和歐洲擁有許多一流生物學家。」

「但只從中國南方某一棵植物的根瘤菌中找了那個特殊毒株,只能從那個毒株中分離出『knife酶』。至少就目前而言,只有這一種酶能用作改變細菌遺傳結構的工具。」

魯寧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他看看手錶,起身道:「我還要去開一個會。這樣吧,冠蘭,過幾天,你再陪我到L樓看看。」

「L樓」位於校區一隅,是一九三六年建校初期的建築物,已很灰舊。L字相互垂直的兩畫,都是兩層樓房。「長畫」內設抗生素組,「短畫」內設疫苗組;「轉角」部為三層樓房,內設酵素組即「酶室」。共有大大小小六七十間屋子吧,其中實驗用房佔一半以上,仍不夠用;於是,地下室、過道乃至樓梯都被利用起來,擺滿實驗設備……

一年半之前,一九四九年五月,魯寧帶著妻子阿羅第一次到南京藥專,也第一次看望了葉玉菡,參觀了她的實驗室。他看到L樓氣氛嚴謹,研究人員都埋頭工作,沒有任何人抬頭瞥一眼客人們。交談時都輕聲說英語,一律穿戴全套白大褂、拖鞋、口罩和工作帽。魯寧看見一台密封的「玻璃籠子」被整體安裝在一間屋裡,裡面安裝著一些實驗設備,問:「這是幹什麼用的?」

葉玉菡答:「國內惟一的P3。」

「『P3』是什麼?」

「是一種密封實驗台。P是防護等級,P3是最高一級;用以做最危險的實驗,運轉時與外界隔絕。」

「空氣也隔絕嗎?」

「是的。未經處理的空氣不得對流。『P3』內外氣壓不同,裡面氣壓較低,也叫『負壓』,人員進出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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