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齊魯大學校長

蘇鳳麒是「而立」之年即一九〇八年回中國娶親的。傳統方式的盛大婚禮在山西太谷舉行,新娘安氏是一位原籍忻州的「大家閨秀」。博士在太谷購置了房產,安頓好新婚的妻子,給忻州福音堂捐了一筆款之後隻身返回英國。正如蘇鳳麒自己所說,他跟安氏結婚時,不僅沒有「感情」,連面都沒見過。媒人在一個基本問題上沒有撤謊,即新娘確實很漂亮;但不幸的是,蘇鳳麒在新婚之夜才發現安氏裹著一雙小腳——有人說,這是他不願帶著妻子回英國的真正原因。

蘇鳳麒離開中國時已經十四歲,對故土有著清晰的記憶和深刻的感情。在英國,查智善牧師常常用山西方言跟孩子聊天,跟孩子一起回憶當年,回憶中國,談起山西、忻州和太谷。

一八九八年蘇鳳麒滿二十歲,正在劍橋求學,查智善特意安排他第一次回中國探親訪友。這時的蘇鳳麒,用他自己的話說,除了腦袋還算「圓顱型」,還能口吐單音節漢字,特別是腦後沒拖那條「豬尾巴」之外,其他如舉手投足穿著打扮生活習慣風度儀錶等等都已純粹是個年輕的英國紳士。

蘇鳳麒動身前,牧師讓他帶一封親筆信給太谷一位姓孔的教友。蘇鳳麒一瞅信封便說:「他是孔夫子的後裔。我兒時隨父親到過他家。」

牧師說:「我知道這一點。我讓你去孔府上拜訪,就是為了恢複這種聯繫。你記住,他有一個與你年齡相仿的兒子,叫孔祥熙……」

蘇鳳麒點頭:「孔祥熙?我認識。字庸之,比我小兩歲。能見到他當然很好。」

蘇鳳麒回中國後先到忻州和太谷,再赴北京,幫牧師送另外幾封信,其中有給黃遵憲的一封。從太原走到北京已是紀元一八九八年 九月中旬,立刻感受到維新派與頑固勢力之間的尖銳對立和形勢的複雜。他從黃遵憲住處出來沒幾天,「戊戌政變」發生了,蘇鳳麒親睹載有譚嗣同等「六君子」的刑車緩緩出了宣武門,駛向菜市口。血雨腥風籠罩北京。緊接著是通緝康有為梁啟超,罷免數十名維新派高官——而其中之一就是黃遵憲。對黃遵憲住處進行搜查時發現了查智善牧師的信,嚴加盤問。蘇鳳麒倉皇出逃,跑到天津,攀上一艘外輪……

此後一段時間,蘇鳳麒不敢再回中國。紀元一九〇〇年 八國聯軍攻陷天津北京,直通山西境;一九〇一年九月政府被迫簽訂《辛丑條約》,部分聯軍常駐京津和津榆鐵路,清廷搖搖欲墜,中國山河更加破碎,蘇鳳麒才得以重新回中國旅行。查智善牧師苦笑道:「你現在可以倚仗『洋鬼子』的氣焰了!」

一九〇五年,查智善以八十高齡辭世。蘇鳳麒悲痛異常。不過,這時的他也開始了亊業的輝煌。從一九〇八年回中國娶親至一九二四年回中國定居,這十六年間蘇鳳麒博士每一兩年回中國一次,每次住兩三個月,捎帶搜集天文學和算學方面的古籍,考察古代天文設施。一九一〇年,兒子蘇冠蘭出世;直至一九二四年,蘇鳳麒才又添了一個女兒,取名蘇娜娜,乳名姍姍。這時他決定舉家遷居太原。這裡有安氏一些近親,還有英國人辦的教會中學和教會小學,而博士歷來對英國人的一切情有獨鍾。然而定居太原不久安氏即病逝——這個不幸亊件促成了蘇鳳麒的決心回國。他沒有忘記自己身為父親的責任。他想,自己在外漂泊半生,現在必須直接關愛兩個孩子了!

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大批中國留學生湧向歐洲和日本。這引起一些美國政治家的憂慮和警惕:這些留學生勢必影響中國的未來,這就決定了中國很可能會傾向於歐洲或日本,而這對美國是非常不利的。於是,美國政府大幅度調整戰略,將「庚子賠款」的一部分退還中國,定向培養留美學生。蘇鳳麒一九〇八年回國時,就曾應清政府學部之邀考察了北京西北郊的清華園。不久,那裡被選定為留美預備學校校址。一九〇九年開始興建校舍,命名為清華學堂,一九一一年四月開學,完全照搬美國模式。辛亥革命後改名清華學校。一九二五年開始招收四年制大學生,但其宗旨仍是培養留美預備生。清華自一九一一年以來一千七百多名畢業生全部去了美國。

蘇鳳麒回中國後未再成家。除北京大學教授身份外,他還是教育部六位「部聘教授」之一;除「欽天監正」外,他還頂著一大堆頭銜。軍閥混戰不斷,北洋政府頭目換了一個又一個,蘇鳳麒的地位卻穩如泰山。無論誰當總統、國務總理或總長,都對他「禮賢下士」。一九二八年北洋軍閥徹底崩潰,蔣介石定都南京之後,也對蘇鳳麒優禮有加。

總之,蘇鳳麒博士舉足輕重,聲威煊赫,且一直公務纏身,忙得不可開交,實在無力照顧孩子——這是他讓一對子女長期在太原受親友和教會學校照管的原因。兒子蘇冠蘭一九二七年從太原一所教會中學畢業,考上清華大學。恰在那節骨眼上,蘇鳳麒到了濟南一次。他兼著齊魯大學數學天文系主任,每年要去齊大一兩次,視事和講學。從濟南回來,他忽然決定讓兒子改進齊大。他讓清華劃掉蘇冠蘭的名字,接著趕到濟南,為兒子辦理了齊魯大學的入學手續。他這樣做的原因,恐怕在於清華那個「完全照搬美國模式」。博士對英國的一切情有獨鍾,而清華從一開始就跟英國人沒有關係。一九二八年國民政府接收該校並將其改名「國立清華大學」後,跟英國更加沒有關係了,跟美國的關係倒是越來越密切。儘管蘇鳳麒大罵英國是「野蠻的盎格魯人、撒克遜人和朱特人」血腥入侵併佔據大不列顛列島所造就的,其實他骨子裡還是親英國的。他希望兒子也這樣。

齊魯大學恰好在這個意義上投合了蘇鳳麒的胃口。這所學校名義上是英美教會合辦,甚至是英國、美國和加拿大三國教會合辦,實際上長期由英國人掌權。英國人在中國辦了很多教會小學和教會中學,但教會大學卻幾乎被美國獨攬,齊大成了惟一的例外。此外,還因為齊魯大學校長查路德博士是蘇鳳麒的老朋友。

蘇鳳麒教授在劍橋大學東方學系開講座時,前來聽課的人中有一個瘦高個紅頭髮青年。後來得知那人叫林德·查爾斯,從劍橋大學神學院畢業後進了研究生院。像所有準備當神父牧師的人一樣,查爾斯相貌端正,口齒伶俐,一表人才。他比蘇鳳麒小十歲,當時才二十多歲,是個美籍英國人——這很好,博士喜歡青年,喜歡英國人,更喜歡叫「查爾斯」的英國人,因為所有這些使他想起了恩重如山的查智善。老牧師原名就叫查爾斯。

查爾斯曾兩次利用假期隨蘇鳳麒教授去中國,對這個東方古國產生了濃厚興趣,從此傾心漢學。一九一六年他在獲得神學博士和東方學學士學位後回美國去了,成為神職人員,但一直與蘇鳳麒通信。查爾斯一直爭取赴中國工作;後來果真如願以償,被派往中國。

英美基督教會最早於一八六五年在中國山東興辦「書院」。這些書院,有的講授近代物理、化學、數學和天文曆法,有的推廣近代西方醫學,開辦醫院;當然,也有教堂和「神道學堂」。這些書院於一九一七年合併成立「山東基督教大學」,在中國叫作齊魯大學,是中國最早的教會大學和最早的現代意義上的大學。上述書院和學堂,分別成為齊大理學院、醫學院和神學院的前身;文學院則是後來開設的。

齊大經費由設在紐約的基督教教育基金會提供。查爾斯從英國回到美國後,就在這個基金會供職。因為他通曉東方學和漢學,到過中國,能說流利的中國話,熟悉華北地區的風土人情,又是個美籍英國人,還因為他認識大名鼎鼎的蘇鳳麒博士,於是在一九二一年被派往中國,到齊魯大學任神學院教授兼小教堂牧師。他的身份和經歷,有利於調和校內英美兩派勢力的爭鬥,也有利於齊大在中國的存在和發展。他動身赴華前寫信問蘇鳳麒,應該取個什麼樣的中國名字?博士建議他叫「查路德」。

十六世紀,天主教內部發生反對教皇統治的宗教改革運動,陸續產生一些新宗派,統稱「新教」,主要有路德宗、加爾文宗和安立甘宗三大派。在中國,「天主教」一般指羅馬公教,又稱舊教,即梵蒂岡教皇和教廷控制下的教會組織;基督教則主要指新教路德宗。

宗教改革運動的首要代表人物馬丁·路德是德意志人,神學博士和神學教授,生於紀元一四八三年。他於一五一七年發表《九十五條論綱》,猛烈抨擊教皇出售「贖罪券」的醜惡行徑,揭開宗教改革的序幕,後來又對宗教改革提出了一系列見解。馬丁·路德簡化了基督教的基本教義,認為基督被釘在十字架上是個偉大祭獻,人神阻隔已被排除,信徒只憑信仰就可直接與上帝相通,不必以教皇、主教和神父為「中介」——馬丁·路德的說法否定了教皇和教廷的權威,引發了宗教改革運動,在一些地方甚至演變為戰爭和革命。

蘇鳳麒給查爾斯取中國名字「查路德」,就是希望他能成為傳教士中的馬丁·路德。查爾斯大喜過望,認為這個名字比「查智善」還好!

蘇鳳麒與孔祥熙的友誼持續下來。辛亥革命後,孔祥熙給閻錫山做幕僚,蘇鳳麒每次回國在太原都要跟他見面。太谷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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