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臣 —— 2

迪耶戈·哈斯光著身子在浴池裡戲水。圓形浴池的直徑將近三米,周圍有一個個小噴水口。陪伴他的三個姑娘只帶著耳環、全身幾乎一絲不掛。電話鈴響了。他從浴池裡那麼多乳房和圓圓的屁股上爬過去(他喜歡滾圓的臀部),在電話鈴響三遍時抓起話筒,照例與對方打趣說:「我是阿布杜爾·本·迪耶戈酋長。」

接著他一連說了七個「是」,為了換換口味,又用德語說了一次Jawohl(得令)」,然後掛上電話。他來到拉斯維加斯已經六個星期,雖然這裡有姑娘供他縱情享樂,他還是感到膩味透了。迪耶戈對賭博沒有興趣。他當然下過賭場,用的是雷伯專門給他作賭本的二萬五千美元,可是運氣壞透了,他竟老是贏,這真是莫大的諷刺。他暗自思忖,「真要命,這筆勞什子的錢怎麼也輸不掉。就連賭檯上收付錢的人見到我都暗暗覺得好笑。我成了那裡的笑柄。擲骰子時,我沒有一回不是擲七點或十一點。」他於是乎總結出一條規律:要在賭場贏錢,只須想方設法輸錢就行,同時還得誠心減意地向瓜達盧佩的聖母祈禱。

然而,坐等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他望著那幾個姑娘,黃色的眼睛裡閃出嘲弄、瘋狂、嚇人的火焰。

「全體上甲板,」他高聲嚷道。「該幹活啦。把所有的帆扯上桁,推動主絞盤準備起錨,升中桅帆、上桅帆、支索帆、前桅帆,右滿舵!換句話說,女士們,你們滾吧,快!」

沒等她們穿好衣服,他便把她們統統轟了出去,可把那個旅館侍者樂壞了。接著,迪耶戈大忙特忙了三個鐘頭。在這三個小時里,迪耶戈有條不紊地實現著責成他採取的所有步驟。他打了近四十個電話,通話的對象大多數在拉斯維加斯市內,但也有在美國各地的。

每次通活,只有最必要的寥寥幾句。

完成這第一個任務以後,他離開了自己的套房。在出弗拉明戈旅館之前,他先去了解一下,確切突多爾·安蓋爾已按計畫和他班子里的五個洛杉磯律師在那裡下榻。於是,迪耶戈冒著難以置信的酷暑走到斯特立普大街上。

他來到沙灘飯店。這裡也已一切就緒。紐約來的兩位律師哈里森·奎思和托馬斯·麥格里維,昨晚住進了旅館,文件也已準備停當。

沙漠旅館的情況也一樣。不過在到那裡去的路上,迪耶戈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如果說炎熱的氣候他還受得了,體力活動卻一向是他深惡痛絕的,只有和女人在一起的時候例外。從底特律來的斯蒂夫·帕拉斯基攜帶著兩名助手和有關文件就住在那裡。

他最後去的兩個地方一處是芝加哥律師摩西·伯恩和路易斯·貝尼蒂住的沙丘飯店,另一處是以金·福伊西為首的幾位費城律師住的撒哈拉旅館。

迪耶戈對這些客人一一重複了有關指示,確定了會面的時間。

他從這些活動中獲得莫大的滿足,其中包含的刺激對他有強烈的吸引力。或許,他還體驗到塞梯尼亞茲一向有的那種感受:以為自已是除一人之外唯一知道將發生什麼事情的人,知道它何時發生,知道其原因又是什麼。這種感覺,再加雷伯終於要歸來的事實,已足夠使他樂不可支。

到拉斯維加斯來的律師中沒有一批知道其他同行的到來,他們對彼此的存在一無所知。

在迪耶戈各處都走遍之後,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

「正是時候,」他想。他坐出租汽車趕回弗拉明戈旅館。一星期之前包租的一輛轎車此刻已在那兒等他。他上了那輛車,沿著斯特立普大街把車開到瓊斯林蔭道,然後一直向北。他知道,現在經過的這一帶土地大部分都屬於雷伯,他到了一個地方,那裡展現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筆直的公路,呈波浪形向北延仲,一眼望不到頭。左右兩側都是灼熱的沙摸,而在他後面還看得見城開不夜的拉斯維加斯的火樹銀花。他關上引擎,放開嗓門拚命高唱影片《蕾夢娜》的主題歌。

大約十米以外,一輛卡車在公路另一邊停了下來。雷伯肩上挎著個口袋,從車上下來,微笑著和司機提了握手。司機駕車離去。卡車開過去時,迪耶戈看見車幫上漆著一家卡車公司的名字,他一度還但任過該公司的總經理。「後來我把它賣掉了,」他想。「我不知道賣給誰了,也不知道為什麼賣掉,賣了多少錢,反正是賣了。雷伯叫我簽字的那一天,我還記得很清楚。」

他盡他的肋話員所允許的限度大聲唱著。

雷伯拉開車門,上車坐下。

「把音量減低一點,你看可以嗎?我相信,人家在阿拉斯加都能聽見你的歌聲啦。」

他們已經四十三天沒見面,邊耶戈那份高興勁兒就甭提了。

「一切都辦妥了嗎?」迪耶戈問。

「是的,基本上都辦妥了。你幹得怎麼樣?」雷伯問道。

「一切都準備好了。明天早晨八點開始行動。」

迪耶戈在弗拉明戈旅館訂房間時用的名字不是哈斯,而是路易斯·德卡瓦哈爾。據塞梯尼亞茲說,這個名字迪耶戈少說也用過十來回了。塞梯尼亞茲原以為這是個化名,因為迪耶戈都是在不需要護照的城鎮和旅館裡執行他的使命時用這個名字。直到二十五年以後,塞梯尼亞茲才發現迪耶戈的真實姓名是路易斯·迪耶戈·哈斯·德卡瓦哈爾。從母親這一方面來說,他幾乎還是個信而有徵的西班牙貴族呢。

「你要哪個房間?」

雷伯聳了聳肩膀。他用晒黑的大手抓起電話,拔了一個號碼,用法語講了起來。迪耶戈想,也許是打給塞梯尼亞茲吧。迪耶戈對法語大概二十句里只有一句懂得。他注視著雷伯,不免感到大失所望。他原先滿懷希望,以為他們回到美國已有四個月,又多次往返於東西海岸之間,雷伯應該恢複本來的樣子了。可是,不。雷伯變得甚至更為陌生了。自從雷伯在卡拉卡拉伊瀑布附近一頭鑽進亞馬遜尼亞叢林以後,足足過了十個月才到那如獲大赦的一天。那天,他和索克拉特斯呆在里約熱內盧,忽然電話鈴響,接著他聽到那句熟悉的話:「迪耶戈,我需要你。」十個月在綠色世界裡的生活又一次改變了雷伯·克立姆羅德。雖然他和人家談話時,仍能彬彬有禮地保持專註的神態,但他「走神兒」(這是迪耶戈的說法)的次數卻越來越多,而且時間越來越長。

現在,雷伯跟某人用法語進行的這次電話交談結束了,雷伯未了說的一句「A bientot」,連迪耶戈也懂得是「一會兒見」。

「雷伯,為什麼是『基本上』?我剛才問你是不是一切都已辦妥,你回答說,『是的,基本上都辦罷了。』」

那雙灰色的眼睛慢慢地朝他轉了過來。雷伯出人不意地蕪爾一笑。

「事關一位弗格斯·麥克塔維什先生。他做的熏內燉菜豆好吃極了,可是他的威士忌實在不敢領教。他拒絕了我。」

迪耶戈根本不知道這位弗格斯·麥克什麼的是誰,當然,他也不會向雷伯打聽。

「不過,我並不就此罷休,」雷伯繼續說。

他臉上現出忍俊不禁而又詭譎的表情。他脫掉衣服,沖了個淋浴。

迪邪戈問:「餓了嗎?」

「是的。」

「漢堡包加雞蛋,怎麼樣?

「好。」

迪耶戈心想:他對吃什麼毫不在乎。

「迪耶戈,理髮師約好了嗎?」

「他將在三十三分二十四秒之後到達這裡。你的衣服也準備好了。至於鞋,我買了三雙不同尺碼的,以防萬一。這一陣子扮演印第安人的結果,大概把你的腳也放大了。到領帶嘛……我的天哪,簡直太美了!我給你買了一打。這條怎麼樣?」

「太鮮艷。」

「這是翠綠。順便說一句,一打領帶全部是綠的。這一條幾乎是墨綠的了。」

「這條好。」

十五分鐘以後,一名侍者端來了雞蛋和漢堡包,他沒有看見正在隔壁房間里不知給什麼人打電話的克立姆羅德,這回雷伯說納是德語。隨後理髮師來了,他一聲不吭地給雷伯理髮修面。這個墨西哥人或許把他們看成兩個到拉斯維加斯來尋歡作樂的南美人,這對於雷伯和迪耶戈可謂正中下懷。

待他離去後,雷伯又開始打電話,不過他的外表已煥然一新,這迪耶戈也快認不出他了。他的頭髮剪得短短的,鬍子颳得乾乾淨淨,鼻樑上還架著一付不鏽鋼邊的太陽眼鏡,看上去年輕了些(他即將滿二十九歲),完全符合他自己的要求象一個年輕的商學院畢業生。那付眼鏡給他的相貌帶來的變化特別大,因為把他的眼睛幾乎完全給藏了起來。

七點鐘正,繼一個內線電話之後,門上響起敲門聲。進來的四個人,一個是迪耶戈熟悉的列爾內,另一個是他不太熟悉的阿布拉莫維奇。他們和雷伯一起走進隔壁房間。迪耶戈在外面守衛。一個半小時後,兩人才離去。

雷伯又打起電話來。迪耶戈抓住難得的一個間隙,問道:「你今晚要個姑娘嗎?」

雷伯眼睛望著遠處,冷漠地聳了聳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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