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波哥大的燭台 —— 1

雷伯手執匕首,用拇指緊緊按住,以確保武器的方向對準目標。他從近兩米處縱身一躍,右腳抵住對方的腘窩,左手擊向齊眼高的部位,而握著武器的另—只手同時從頂端到底部朝對方猛砸下去。當他感覺到刺中衛兵的刀刃及於腹上部時,他的手腕做了個弧形動作。這就叫卸喉宰殺。他用難以想像的速度乾淨利落地完成了一系列動作。

然後,他倒退兩步,讓胳膊垂在身體兩側。他已砍下人形靶的腦袋。

「不壞,」鐸夫·拉扎魯斯用他沙啞的嗓音說。「不算太壞。前提是這個哨兵必須既聾又醉。如果再加上他睡得很香,那就更好。所有這些條件湊在一起,你才能有一次機會,在他的喊叫聲把方圓四百公里的英軍全部驚動之前割破他的喉管。我說的是一次機會,決不會有第二次。」

那天他招搖地蓄著一撮短髭,微笑時他的一口潔白的闊板牙便在小鬍子下面閃亮。這鬍子好象是一夜間長出來的,前一天他還沒有。鐸夫·拉扎魯斯年近五十,體重八十五公斤,身高卻只有一米七十。他於本世紀開始前不久出生在巴勒斯坦的第一塊猶太人殖民地佩塔提克瓦(意即「希望之門」)。這塊殖民地是由那些逃避俄國迫害的猶太知識分子在雅爾空河兩岸建立起來的。他的父母是猶太復國主義組織「錫安之友」的成員,一八八二年,他們穿著俄羅斯襯衫和靴子到達這裡。鐸夫不化裝時,膚色極談,頭髮黃中透紅。他那肉墩墩的身材,他那親切的笑容,他那無邊眼鏡後面討人歡喜的近視目光,構成一副引起人們莫大錯覺的外表。事實上,他是個只相信暴力不相信其他的人,他的一生始終被一種不祥的排他性慾念駕馭著。約爾·白尼適相信鐸夫·拉扎魯斯在愛爾蘭生活過一個時期,並曾在柯林斯的愛爾蘭共和軍中作戰,還在美國呆過幾年,到過南美,甚至到過遠東。按照白尼適的說法,雷伯·克立姆羅德生活中好些片段的淵源可以追溯到一九二五至一九三〇年間,拉扎魯斯在紐約和芝加哥建立的各種聯繫。

拉扎魯斯生活的方向是在一九三三年他第二次遇見大衛·本—古里安之後轉變的。一九〇六年,他在雅法第一次看到本—古里安,當時這位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的未來領袖剛從波蘭到達那裡,而他自己只是一個毛孩子。一九三三年,本—古里安為在歐洲猶太人的心臟地區進行競選而周遊歐洲,那時這兩個人在法國重逢。被本—古里安稱為「會走路的定時炸彈」的拉扎魯斯,終於得其所哉,開始為有價值的事業工作。拉扎魯斯把本—古里安當作偶像崇拜。

現在,他對約爾·白尼適說:「該輪到你了。儘可能幹得好些。把人形靶的腦袋放回原處。記住,這是個你要割破他喉管的人。」

按照巴拉濟尼的要求,這批從奧地利來的新移民由拉扎魯斯親自負責。他在伊爾貢內部的主要任務是把新來的人訓練成影子戰士。作為非恐怖主義運動的伊爾貢始於一九三七年;到一九四五年秋,它的領袖是個出生在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一九四二年才來到巴勒斯坦的人,名叫梅納希姆·沃爾福維奇·貝京。

「可悲,」拉扎魯斯說,「可悲得使人不敢相信。你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那位英國哨兵具有偉大的幽默感上。在那種情況下,一陣狂笑肯定會送掉他的命。」

他站起來,象個影子似地走過去,站在人形靶旁。「把我當靶子試試看,約爾。你來想辦法割我的喉管。你什麼時候動手都可以。把鞋脫掉。你得動真格的來殺我。」

白尼適脫掉鞋,猶豫了一下。他手裡那把匕首象剃刀般鋒利,刀刃長二十四厘米。

「給你一分鐘時間殺死我,」拉扎魯斯說時轉身背向白尼適,面朝著一所房屋的粉牆,這房屋坐落在耶路撒冷的猶太人區和亞美尼亞人區之間的一條狹街上,靠近大衛塔。約爾對雷伯瞅了一眼,後者點點頭。

白尼適一個箭步躥上去……

……不過三四秒鐘功夫,匕首已倒過來點在他自己的脖子上,把他喉嚨下面的皮膚極其輕微地擦著一點點,他左邊的胳膊和肩膀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

靜默。

「能讓我試試嗎?」克立姆羅德問。

他們的目光碰到一起。白尼適記得,沉默。鐸大·拉扎魯斯笑了笑說:

「不。」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八日,來自毛特豪森的這兩個年輕人,第一次參加真正的行動。他們學會了很多東西,包抵製造硝化甘油,即把甘油一滴一滴——要求手不發抖——注入同等份量的硝酸和硫酸(濃度在七十波美度以上);從牛棚和馬廄的牆上、有時甚至從墓穴中挖取硝土,製造傳統的黑色火藥。他們還學會了操作軍用爆炸物,這些爆炸物通常是在突擊隊襲擊英軍駐地時繳獲的,如三硝基甲苯(TNT)、C-4炸藥等。

一開始,約爾·白尼適就顯示出他是個技藝超群的炸藥配製者,他的特長毫無疑問在於製作一種燃燒炸藥,配製方法是往三份氯酸鉀內加入等量的一份松香和一份糖粉。最後這一種成份使他興緻勃勃,不禁想起烹任指南來。

這是最初的情況。到了真正行動的時候,他把這事交給雷伯·克立姆羅德去干。雷伯在任何情況下都絕對無所畏懼的特點,剛來就表現出來。凡是由鐸夫·拉扎魯斯訓練出來的隊伍,無論是為伊爾貢訓練的,還是為斯騰訓練的,從來都不乏勇氣,有時簡直是在橫衝直撞。雷伯可不一樣。這不只是因為他對危險滿不在乎。貝京的突擊隊中有許多隊員是集中營里的倖存者,往往還是各自家庭中唯一活下來的人。他們視死如歸,有時候這種戰鬥還是他們得免於神經錯亂的唯一辦法,因為他們從中認識到為什麼還要活下去。從這個意義上說,雷伯就和他們一樣。不過還有別的:他從來不參加關於建立猶太人國家的討論。在這一點上,他象鐸夫·拉扎魯斯。對拉扎魯斯來說,政治是個抽象概念,他活著只是為了行動。當然,雷伯的情況有所不同,但從一開始,他倆之間就形成一種彼此競爭而又相互配合的關係,說起來會令人驚訝,然而確是事實。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八日的任務,是在阿什克倫東北十二公里處的公路上伏擊英軍一支不大的車隊。十五人參加這一行動,由一個白尼適只知道名叫伊利亞霍的人指揮。命令要求著重摧毀敵人的裝備,其次才是消滅英國土兵,然後在發出第一個信號時立即撤離。這實質上是一次騷擾性行動,按貝京的說法,目的在於讓英國人感覺到自己「坐在蠍子窩上」。

五輛卡車在一輛吉普車帶領下開來了。按預定計畫,伊利亞霍的機槍首先開火,掃射車隊的右側。應當把吉普車炸毀的氯酸鹽燃燒瓶只在車篷上蹦了一下,毫無效果。這玩意兒無非是在威士忌空瓶里裝進氯酸鹽、糖粉和松香,再用一塊圓形的氈封口,最後配上一隻盛硫酸的薄玻璃小瓶。在扔這種燃燒瓶之前,先得弄破小瓶,讓硫酸透過氈塊滲入瓶內。而且,最好一點也不要耽擱時間。

約爾見雷伯在他右邊十來米處站了起來。約爾從沒有瞅見他著過忙,雷伯的動作都是在看起來若無其事的淡漠狀態中完成的。只見他跨出四大步就到了公路邊。他躍過低斜的路脊,徑直朝車隊前頭正對吉普車的方向走去。這時機槍仍在掃射,想必彈道在離他極近的地方經過。他那隻很大的左手提著四五隻燃燒瓶的瓶頸,就象格林青格花園酒店的女招待為客入送上新釀的葡萄酒似的。在離吉普車不到幾米時,他砸碎一小瓶硫酸,耐心地數到三,然後把一隻燃燒瓶對準吉普車兩盞前燈中間的格柵扔去。吉普車一下子就著了火。雷伯已經閃開。他跟著對付第一輛卡車,如法炮製將它炸掉。然後依次地干,其時所有的機槍一直在不停地掃射。

他連皮也沒擦破一塊。這次行動為時很短。從機槍打響到伊利亞霍發出撤離信號,前後不過兩分鐘。突擊小組按計畫撤退,到離公路和燃燒的車輛約四百米的地方重新集合,接著解散,而英國人還在那裡打槍,其實壓很兒沒有目標。白尼適和克立姆羅德卸掉了他們的那些寶貝武器。

現在一下子只剩他們兩人——更確切地說是三個人——在一步一步地通過一片紅沙地。那第三個人是伊利亞霍,在正常情況下他是不會和他們同行的。他們一起走了兩個鐘頭,直到瞧得見特勒阿碩德。伊利亞霍才停下步來。

「咱們就在這兒分手,」他說,「想必有人告訴你們該往哪裡去和怎麼個走法。」

伊利亞霍在猶豫。他個子比克立姆羅德小得多,甚至比白尼適還矮些。幽暗中他正諦視著克立姆羅德的臉。臨了,他晃著腦袋說:

「我的機槍少說有十次可能把你報銷。」

「你並沒有把我報銷,」雷伯接茬道。

「你要是偏右或偏左兩步,或者稍稍靠前到我的火力命中線。你知道嗎?」

「知道。」

伊利亞霍又晃了晃腦袋。「我相信你是知道的;這正是讓我十分吃驚的。你多大啦?」

「大概一百歲,」雷伯說,「只有幾個星期的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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