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東南壁壘的傾塌 二 廈門的石壁

儘管奕山的謊言騙住了道光帝,但卻沒有騙過他的鄰居、督閩的顏伯燾。當英軍的艦隊乘風而至時,顏伯燾在廈門正嚴陣以待。

顏伯燾,廣東連平人,世代官宦,祖父和父親,都是清朝一二品大員。他1814年中進士,入翰林院,散館後充編修等職。1822年,放外任,授陝西延榆綏道,後歷陝西督糧道、陝西按察使、甘肅布政使、直隸布政使等職。曾在平定張格爾之役中辦理軍需、報銷等事務,獲得道光帝的好評。

1837年,顏伯燾遷雲南巡撫,隸於雲南總督伊裡布。1839年伊裡布改兩江,他曾一度兼署雲貴總督。1840年9月,道光帝罷免鄧廷楨,手中已無大將,便調出顏伯燾來執掌閩浙。

顏伯燾奉旨後,立即進京請訓,三日之內,五蒙召見,「荷誨之周詳,實銘心刻骨」。道光帝對他也頗抱希望,在其謝恩折上硃批:「一切俱應認真整頓,勉力而行,以副委任。」

從顏氏的一生來看,他似乎算不上什麼傑出人物,為政不過平常。但在王朝政治中,聖上的隆恩,也確實會激起臣下報答的狂熱。他尚未到任時,就做出了一件令人刮目相看的事。

1841年初,顏伯燾在赴任途中經過常州、杭州,分別會見了江蘇巡撫裕謙和浙江巡撫劉韻珂。英軍久據定海,伊裡布按兵不動,激起他的憤怒。於是,他與劉韻珂聯名上奏,要求啟用林則徐,「會同伊裡布籌辦一應攻剿事宜」。 伊裡布是顏伯燾在雲南多年的上司,顏氏這種翻臉不認老長官的做法,不太合乎當時官場的規矩,但表露出其心中的王朝利益與個人恩怨的輕重。

1841年2月17日,顏伯燾來到福州任所,稍作布置後,便根據道光帝的旨意,前往泉州,部署防務。 然而,他此時敏銳地感覺到廈門的特殊地位,竟將全省事務破例地交由已委新職的福建巡撫代拆代行, 他本人全身心地投入到廈門的防衛建設中去了。

廈門位於福建的南部,是一個罕見的天然良港,北距歷史上有名的國際大港泉州僅80公里。清取代明後,泉州衰敗了,廈門異軍突起,一度成為清朝對外開放的通商口岸之一。即使清政府對外封閉廈門後,其航運業、造船業,因與台灣的商貿關係而得以維持和發展。至於民間航運業主和商人,與東南亞、日本等地的經貿往來,從未間斷。他們的商業勇氣和航海經驗,在當時的中國出類拔萃,使得這個幾乎只出石頭的地方,形成了繁華的市面。可以說,在鴉片戰爭前,廈門是僅次於上海(國內貿易為主)和廣州(國際貿易為主)的中國第三大航運業中心,成為英方所謀求的通商口岸。

就軍事而言,由於清朝對台灣鄭氏、三藩耿氏的戰爭,以及連綿不斷地平定海盜的戰事,廈門的地位十分彰顯。清朝第一支大型海上武裝力量的指揮部——福建水師提督衙署,便設在此地。廈門及其附近駐有水師提標共計五營4300人。

正如長得太快的嬰兒,衣服往往跟不上趟,廈門雖只是一個面積僅有109平方公里的島嶼,非府非州非縣,行政區划上隸屬於同安縣(今天正好相反,同安正為廈門市的屬縣);但清政府卻派興泉永道(管理興化府、泉州府、永春州)駐此,並以泉州府的同知在此開署,直接治理此地,稱廈門海防同知。同安知縣為正七品,廈防同知為正五品,廈門地屬同安而地方官品秩高於同安,這正是太大的身軀需要相應的衣裳。事實上,同安知縣一直管不了這一區域。從這個意義上講,廈門很早便是「特區」。

1841年3月2日,顏伯燾抵達廈門。他雖不會有近代國際經貿的眼光,從航運業、商業的繁榮,看到英方覬覦廈門的深層因素;但是,1840年7月和8月的兩次廈門之戰, 以及從廣東傳來的英方欲辟廈門為通商口岸的流言,使他直觀地感到此地將來必有一戰。於是,他決計親駐此地,部署防務。在他和興泉永道劉耀椿、新任水師提督竇振彪三位大員的操辦下,廈門從此開始了史無前例的規制宏大的防禦工程的建設。

在鴉片戰爭前,廈門的防禦工事微不足道,近乎於零。在廈門島的南岸,有一座炮台,俗稱「大炮台」,但僅「大」到平時守兵25名,該島西北部的高崎炮台,平時守兵30名,該島東南部的黃厝炮台,平時守兵只有1名。 第一次廈門之戰後,鄧廷楨加強廈門島的防禦,在廈門島南岸、鼓浪嶼、海澄縣(今屬龍海縣)嶼仔尾,緊急修建炮墩(即沙袋炮台), 共安設火炮268位,在廈門島南岸一帶部署防兵1600餘名,另雇勇1300餘名協防。 鄧廷楨的這些措施,無疑強化了廈門的防禦。

可是,顏伯燾對此並不滿意,他喜歡的是大手筆。

鄧廷楨等人督建的炮墩,瀕海豎立已達半年,這種臨時性的工事,經風雨海潮沖刷,「沙囊久則腐散」。顏伯燾乾脆將之拆除,另開新張。

花崗岩是當時世界上最結實的建築材料,福建南部又是其著名的產地。顏伯燾以花崗岩代替沙袋,在廈門島南岸(今廈門大學一帶),用世界上最結實的材料構築當時中國最堅固的線式永久性炮兵工事——石壁。

據顏伯燾的奏摺,石壁長約1.6公里,高3.3米,厚2.6米,每隔16米留一炮洞,共安設大炮100位。為了防止英艦炮火擊中石壁炸起飛石傷及守軍,在石壁的外側,護以泥土,取「以柔克剛」之意。石壁之後,建有兵房,供守軍棲居;而在石壁、兵房的側後,又建有圍牆,作為防護。

英軍的一名軍事工程師,戰後考察石壁的結構,對它的防炮能力和堅固程度作了很高的評價。他還在其著作中對石壁作了繪圖,使我們今天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這種工事的內部構造。 另一名英軍軍官,對石壁防炮能力的評論,頗具文學色彩:「就憑所以使炮台堅固的方法,即使大船放炮放到世界末日,對守衛炮台的人也極可能沒有實際的傷害。」 儘管石壁仍有其缺陷,但就其堅固程度和防炮能力而言,確實在當時的中國無與倫比。

除石壁主陣地外,顏伯燾又在石壁以東以西、鼓浪嶼島、嶼仔尾,興建了多座炮台,使廈門島南岸、鼓浪嶼、嶼仔尾三處各炮兵陣地共279位火炮,形成了三點交叉火力網,迎擊由廈門南水道入犯的敵寇。根據沙角之戰的教訓(情報不確切,後將分析),顏伯燾在廈門島的北岸和東岸,部署防兵1410名,配置火炮100位,準備與敵登陸部隊交戰,掩護廈門島南岸主陣地的安全。

為了防止英軍以小船從廈門北水道,繞行攻擊廈門西水道(即篔簹內港),顏伯燾又在廈門島西北角的高崎一帶,派駐哨船10艘,兵丁300名,護衛西水道。 (以上地理形勢及軍事部署可參見圖六)

大約到了1841年4月底,顏伯燾大體完成了以上部署,仍覺得不滿足。於是,他決定擴大防禦範圍,在廈門南水道的外圍島鏈設防,禦敵於國門之外。

廈門島的外側是大、小金門島,清軍亦設有金門鎮,在此防禦。金門島以南,有大擔、二擔、青嶼、浯嶼諸小島,如同一條鏈條,扼守廈門南水道。顏伯燾在上述四島上建造起「石堡」,即圓型石築炮台,移清軍一營分駐。又由於上述各島相距較遠,當時的火炮射程有限,難以形成可配合作戰的交叉火力,顏伯壽又興建大型戰船,協同各島共同禦敵。對此,他的作戰預案是:英軍艦船若從外海闖入廈門南水道,外圍島鏈「各島開炮,則大船亦開炮迎擊,小船分駛焚攻」,從外圍就擊退來犯之敵。

到了1841年8月廈門之戰前,顏伯燾已完成在外圍島鏈各島上的「石堡」工事,並建造大型戰船、置辦商船共50艘。但「石堡」及戰船所需的1300位火炮尚未鑄就,結果是「空台空船」,顏伯燾的外圍決戰方案只得放棄。

通過以上措施,顏伯燾在廈門一帶共安設了400位以上的岸炮,部署了5680名守軍;在清軍無力設防的地區,另雇勇9274名,各保地方。可以說,廈門已經成為清王朝疆域內最強大的海防要塞之一。

如此不厭其詳地敘說顏伯燾的種種籌防措施,目的在於洗白後來某些論著中對顏氏的不利評論。我們從顏伯燾的上述表現中可以判定,他已竭盡其智力、能力、權力、財力,確實不遺餘力。就當時的條件而言,他已無可指責。

當然,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均取決於兩大因素:一是時間,一是金錢。

就前者而言,從顏伯燾到任至開戰,將近有半年的時間,他比琦善、伊裡布、楊芳、奕山等人要從容得多。

就後者而言,與苛儉的道光帝相反,顏伯燾是個花錢能手,用起銀子來如同流水一般。

1840年初鄧廷楨出任閩浙總督時,為加強沿海巡緝,捉拿鴉片走私犯,動用泉州、漳州庫銀1.5萬兩。鴉片戰爭開始後,調派防兵、修築工事,在在需要經費。鄧廷楨於1840年7月小心翼翼地上奏道光帝,請求在福建藩庫中借銀10萬兩以充軍費,將來從福建官員的養廉銀中分年扣還。道光帝批准了此項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