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剿」「撫」「剿」的迴旋 五 虎門大戰

在弱肉強食的殖民主義時代,外交上聲音的大小,不在於是否有理,而取決於武力。鴉片戰爭中的虎門之戰典型地說明中英雙方軍事實力的差距。

虎門位於今廣東東莞市。它不是一個點位的概念,而是泛指外瀕伶仃洋,內聯獅子洋,長約8公里的一段珠江江面以及附近兩岸的地區(詳見後圖)。它是廣州的門戶。若要抗拒浮海而來的侵略者,其戰略地位是不言而喻的。

正因為虎門的戰略地位和地理形勢,歷朝統治者都注重虎門的設防,其最早的工事可追溯到明萬曆朝。清康熙朝後,修防不斷,逐步形成要塞規模。1810年,嘉慶帝增設廣東水師提督,其衙署就設在武山側後的虎門寨(今太平鎮),直接指揮此處的防禦。

但是,虎門防禦工程建設的關鍵年代,是1835至1839年,其總設計師為關天培。

先是1834年律勞卑來華,命英艦2艘闖過虎門要塞,一直進抵黃埔,威逼廣州。虎門清軍曾竭盡全力對之開火,但僅斃英方2人,傷7人,英艦也僅受到一些輕傷;但己方的損失卻相當慘重。道光帝聞訊大怒,罷免廣東水師提督李增階,調蘇淞鎮總兵關天培繼任之,命其一洗舊習。

關天培,江蘇山陰(今屬淮安)人,以武秀才補清軍把總,積20餘年經歷累遷至參將。其一生中的轉折點,在於1826年首行海運。是時,他以吳淞營參將的職分,押解糧船1254艘開出長江,揚帆北上,其間雖有300多艘因風潮漂至朝鮮,但皆覓道而歸。當浩浩蕩蕩的船隊駛入天津時,百萬石漕糧解收無缺,三萬名水手全部安然。道光帝聞訊大喜,升關天培為副將,未久,又升其為總兵。1833年,關天培進京陛見,道光帝仍不忘此事,溫語嘉慰。

1834年底,關天培接手新職。他詳細考察了虎門的地理形勢,提出了三重門戶的防禦設想:

一、沙角、大角兩炮台相距太遠,難以形成交叉火力,故改為信炮台。一旦有敵艦內駛,兩處即發信炮,通知上游各炮台守軍準備迎敵。此即第一重門戶。

二、上橫檔島一線地理形勢占利,為重點防禦區域。在東水道,他改建武山西側的南山炮台,更名為威遠炮台,安炮40位,加固威遠炮台以北安炮40位的鎮遠炮台,加固上橫檔島東側安炮40位的橫檔炮台,企圖以威遠、鎮遠、橫檔三炮台共120位火炮,控御橫檔東水道。在西水道,他新建上橫檔島西側的永安炮台,安炮40位,新建蘆灣東側的鞏固炮台,安炮20位,企圖以永安、鞏固兩炮台共60位火炮控御橫檔西水道。此即第二重門戶。

三、加固大虎山島東南側的安炮32位的大虎炮台。此即第三重門戶。

1835年,關天培在兩廣總督盧坤的支持下,歷時約10個月,按照上述構想改造虎門防衛體系,年底工程完工。

兩年之後,1838年,馬他侖來華,英艦直逼虎門,關天培被迫屈服(詳見第二章第一節)。事後,關天培又在兩廣總督鄧廷楨的支持下,根據此次事件暴露出來的虎門防衛體系的缺陷,再次加強防禦能力:一、在鎮遠炮台和威遠炮台之間,新建靖遠炮台,安炮60位。這是當時清朝疆域內構築最堅固、火力最強大的炮台。二、在飯籮排和上橫檔島的西側,架起兩道至武山的排鏈,以遲滯敵艦的內駛速度。

1839年,增建工程完工,虎門成為清朝最強大的海防要塞。欽差大臣林則徐前往虎門銷煙時,曾奉旨檢查了工程質量,對關天培設計的虎門防衛體系表示滿意。

關天培的三重門戶設想,重點在第二重門戶,即上橫檔島一線,尤其以橫檔東水道為著,炮台火炮,泰半設於此處。

1835年起,關天培制定虎門清軍春秋兩操的章程, 後又根據防禦的擴大而修改。 所謂春秋兩操,即春秋兩季的演習。該章程實際上就是未來作戰的應戰方案。根據關天培的章程:虎門各炮台平時守兵共590名,平均每3兵看護2炮,演習時再增派協濟兵丁670名,大約每4兵操1炮;演習時江面另調水師戰船10艘,每艘炮12位、兵丁水手64名,共計炮120位,兵640名;演習時另調泅水陣式兵、中水對械兵、爬桅兵、能鳧深水兵等水中交戰兵丁百餘名。全體參加演習的清軍共計2028名。此數即虎門戰時編製。

根據關天培的章程:敵艦闖入虎門口端時,沙角、大角守軍發現後施放信炮,通知後路;當敵艦駛入橫檔東水道時,以威遠、靖遠、鎮遠、橫檔四炮台轟擊之,敵艦因排鏈阻擋,必不能驀然闖過,勢得停留多時,正利於清軍火炮連番轟擊,此時部署在橫檔後路的清軍師船和水中作戰兵丁,亦前來配合炮台作戰;若敵艦駛入橫檔西水道,以永安、鞏固兩炮台轟擊之,而清軍師船及水中作戰兵丁亦前來配合對敵;若敵艦闖過橫檔一線防禦,繼續深入,以師船和大虎炮台拒之。

這是一個完整的作戰方案,但它是根據1834年律勞卑來華時虎門之戰的經驗而制定的,其實質是層層堵截,防止敵艦闖過虎門,直逼廣州。可是,敵艦若不是急著闖過虎門,而是直接進攻炮台,那麼三重門戶就成了三重互不相連孤立無援的據點。關天培的9台10船426炮2028人的戰時編製, 也是根據1834年、1838年兩次來華的英艦數目而確定的。也就是說,關天培設計的虎門的防禦能力,僅是敵艦數艘。 1841年,英軍採取的卻是直接進攻炮台的戰法,而艦船數目是虎門設計能力的數倍!由於林則徐等人的敵情判斷失誤,虎門的防禦體系至臨戰之際已經來不及修改,只是增加一些兵勇火炮而已。

由此可見,清王朝倚為長城的虎門防衛體系,正如明代盡心儘力修築的長城未能阻止其祖先的數度入犯一樣,本身就是一隻靠不住的跛腳鴨。

有論者將虎門之戰的失敗,歸咎於琦善的撤防或拒不派援,對此,我在緒論中已經扼要提及,這裡再作進一步的分析。

據林則徐奏摺,1840年6月鴉片戰爭開始時,虎門的清軍兵勇共為3000餘人。 這比關天培的戰時編製增加了1000多人。四個月後,1840年10月,廣東巡撫怡良奏稱:「虎門內外各隘口,兵勇共有萬人,督臣林則徐前次奉到諭旨,當即會同臣將次要口隘各兵,陸續撤減二千餘名。」這裡所稱的「虎門內外」,是指虎門外的九龍、澳門和虎門內的獅子洋以上的各處防守,當然,也包括虎門。怡良所奏的「萬人」和「撤減二千餘名」都是靠不太住的數字。 即使以「萬人」來計算,參照先前林則徐的奏摺,澳門有設防兵勇約3000人, 九龍有設防兵勇1000餘人, 那麼,虎門兵勇至多不過6000人。這個數字雖為關天培的戰時編製的三倍,卻只有虎門交戰時實際兵力的二分之一強。

現有的研究已經證明,關於琦善撤防的各種記載是統統靠不住的。 由於當時盛傳這種說法,琦善被革職逮問後,審訊時專門問及這一點。如果說琦善對其他問題尚有支吾;以示自己認罪態度良好,那唯有對此事卻斬釘截鐵毫不猶豫地否認。 撤防並非受賄之類,可私下暗行,又何以瞞住他人?琦善若真有撤防之事,在此關係到其身家性命的審訊時,又何以敢出誑言?

與之相反,有關琦善派兵勇增援虎門之事,卻是有案可據的。這不僅可見於琦善當時的奏摺, 而且從英方的記錄中可以得到驗證。 沙角、大角之戰後,英方同意暫時停戰,條件之一是「應將現在起建之炮台各工停止,不得稍有另作武備」。 但是,虎門第二重門戶橫檔一線的增兵添防工作一直沒有停止。伯麥於1841年1月11日和13日,兩次照會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要求對此作出解釋,否則立即動武。 關天培立即復照,表示「排鏈已不添安」,各山所搭帳房「全行撤去」,新增援的官兵不能立即退走,是因為雇船「未能速到」。 從後來的事實來看,關天培的答覆是緩兵之計,除排鏈一項外均未實辦。

經過琦善等人努力,至交戰時,虎門地區的清軍兵勇總數達到11000名以上, 而英方又稱,在虎門地區共繳獲大小火炮660位以上。 以此兵、炮數目與前相比,我們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琦善並沒有削弱虎門的防禦力量,反而加強了這種力量。

也有一些論者批評琦善增援不力,即未派出更多的兵勇加強虎門防禦。我以為,這也要作具體分析。

就清代的兵制和兵額而言,調兵並非是一件易事。在一狹小地區增派兵勇8000餘名,琦善似也已竭盡其所能。從全國範圍來看,在鴉片戰爭中,虎門地區的兵勇火炮超過各海防要地,是居第一位的。

就軍事學術而言,虎門此時再增加兵勇已經毫無意義。如威遠炮台,設炮40位,平時守兵60人,戰時編製160人,而到交戰時該台兵弁增至327人,另外還雇勇91人。至此,兵多已不能增加戰鬥力,反而成了活靶子。從炮台的規制建構來看,也已容納不了更多的兵勇。琦善亦奏稱,「炮台人已充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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