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驟然而至的戰爭 四 林則徐的制敵方略

1839年6月虎門銷煙之後,局勢並未如林則徐所希望的那樣,逐漸趨於和緩,反作風雨雷霆。中英之間對抗以更加激烈的形式進行。

其中的爭執,有以下三端:

一、具結。林則徐以奉到新例,要求義律敦促英商以「貨即沒官、人即正法」的格式具結,否則不許通商。義律不僅阻撓具結,而且下令英船不得駛入廣州港。

二、交凶。1839年7月7日,英國水手在九龍尖沙咀酗酒滋事,毆傷村民林維喜,次日林死去。林則徐諭令義律交出兇手。義律予以拒絕,在英船上自立法庭,判處5名滋事行兇者監禁3至6個月,罰金15至20鎊。

三、續繳鴉片。隨著新的季風的來臨,虎門口外新到英國商船數十艘。林則徐命令繳出續到船上的鴉片。義律仍是拒絕。

在此三事中,又以「交凶」一案對抗為最。

1839年8月15日,林則徐以義律拒不交凶,援引1808年(嘉慶十三年)英人在澳門違令案之例,禁絕澳門英人的柴米食物,撤退買辦工人,次日率兵進駐香山,勒兵分布各要口,迫英人離開澳門。8月24日,澳門葡萄牙當局在此壓力下,根據林則徐的諭令,宣布驅逐英人。至8月26日,英人全部離澳。義律率這批英人泊船於香港、九龍一帶。

自1839年4月英艦拉恩號(Larne)被義律派出送信後,除義律自用的小船路易莎號(Louisa)外,廣東海面並無英國軍艦。8月30日,據義律的請求,印度總督派出的戰艦窩拉疑號(Volage)駛到,使義律有了與中國對抗的武力。林則徐聽此消息,除命各屬加強防範外,於8月31日發布宣示,要求沿海村民聚義團練,不準英人上岸滋事、覓井汲水,並准許以武力相拒。

1839年9月4日,義律和窩拉疑號艦長士密(H. Smith),率3艘小船至九龍,要求中國官員供應食物,未達到目的後,士密下令開炮。

中英之間的對抗,開始訴諸武力。

由此至1840年6月下旬英國遠征軍開到,在9個多月的時間內,據林則徐奏摺,廣東沿海共發生戰事7起:1. 1839年9月4日九龍之戰;2. 1839年9月12日火燒英國躉船;3. 1839年11月3日穿鼻之戰;4. 1839年11月4日至13日官涌之戰;5. 1840年2月29日火燒販煙及接濟英船的匪船;6. 1840年5月火燒接濟英船的匪艇;7. 1840年6月8日火燒磨刀洋英國鴉片煙。此外,未見於林則徐奏摺的還有兩起:1840年5月20日襲擊英國鴉片船希臘號(Hellas);1840年6月13日火燒金星門英船。

以上9起戰事,其中第2起火燒英國躉船,實際上是誤燒西班牙商船;其中第5、6、7起和林則徐未奏的兩起,清軍的目標是英國鴉片船和中國不法奸民的辦艇之類的民船。而第4起官涌之戰,情況稍有周折。據林則徐奏,英人英船在旬日之內,連續向官涌清軍進攻六次,皆被擊退,其中參戰的有「嘚〔口忌〕喇𠱊」、「哆唎」等英船。 而英方對此卻全無記載,反稱泊於香港一帶的英船移往銅鼓時,於11月13日在九龍一帶(即官涌)遭到清軍的炮擊。 查此時英國在廣東海面有戰艦窩拉疑號和新駛到的海阿新號(Hyath),以及官船路易莎號,從林則徐奏摺來分析,此三艦並未參戰。因此,不管事件的真實究竟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官涌之戰不是英軍與清軍之間的對抗。

由此可見,至1840年6月下旬之前,中英雙方運用國家武力進行的戰事,僅為兩起,即九龍之戰和穿鼻之戰。林則徐在奏摺中沒有對此類戰事作清晰的分類,是因為當時的中國人還沒有近代國際政治觀念。

1839年9月4日的九龍之戰中,清軍參戰者為大鵬營參將賴恩爵所率3艘師船,並得到九龍山上炮台的炮火支持;英方參戰者,雙方說法不一,林則徐奏稱,有「大小夷船五隻」,另在戰鬥中前來增援的英船「更倍於前」,但未稱具體數字;義律在其報告中稱,英方以路易莎號、珍珠號(Pearl)、窩拉疑號所屬小船進行戰鬥,後得到支持,但戰艦窩拉疑號未投入戰鬥。英軍一參戰者與義律的說法一致,並稱前來增援的有威廉要塞號(Fort Williams)所屬的小船,另外甘米力治號(bridge)船長嘚〔口忌〕喇𠱊亦率16人划船來參戰。

關於此戰的經過,雙方的敘述大體相同。林則徐奏稱,英方因索食不成而先啟釁,賴恩爵立即督部予以回擊,雙方從午刻戰至戌刻,期間英船先被擊退,後得到援軍再戰,最後敗遁尖沙咀。英方亦稱其率先開炮,認為清軍作戰相當驍勇,戰鬥從下午2時半進行到6點半,其第一次後撤是為了補充彈藥,最後主動撤出戰鬥。

雙方報告中分歧最大者為戰果。林則徐奏稱,清軍戰死2人,受傷4人,所屬師船稍有損傷,但很快修復;擊翻英船1艘,擊斃英人至少17名。英方未具體稱清軍的損失,但稱己方僅是受傷數人而已。

從此戰的具體經過來分析,清軍以3艘各配炮10門的師船作戰,以海岸炮台為依託,兵弁奮勇拚死,表現出廣東水師前所未有的振作;英方以路易莎號(載炮14門)、珍珠號(載炮6門)、窩拉疑號所屬小船(載炮1門)及前來增援的船隻開戰,全非正規戰艦,火力不濟, 窩拉疑號因風停而無法迫近參加戰鬥。因此,從軍事的角度來看,很難分出勝負來。

如果說九龍之戰雙方的報告還大體吻合的話,那麼,關於穿鼻之戰,則是各執一詞,大不相同。

首先是戰鬥的起因。

林則徐奏稱,1839年11月3日,英國噹啷船(Thomas Coutts)具結進入虎門,英艦窩拉疑號和海阿新號於「午刻駛至穿鼻」,阻撓噹啷船進口,提督關天培「聞而詫異」,「正查究間」英艦率先開炮。

義律的報告,雖也提到英船具結入口之事,但稱事因10月27日收到廣州知府余保純轉來林則徐的諭令,「嗣後貨物總須照式具結,若不如式,萬萬不準貿易,違抗逗留之船,即行燒毀」, 遂於28日與士密上校率英艦兩艘前往穿鼻,準備遞交士密緻欽差大臣的信件,要求林則徐收回成命。由於逆風,英艦於11月2日到達穿鼻沙角炮台一帶,即派馬儒翰(John Robert Morrison) 等人向關天培遞交出該信。晚上,清方派通事請馬儒翰赴關天培座船,被拒絕。次日上午,清方再派出通事,退還士密信件,並再邀馬儒翰赴約,仍被拒絕。此時,關天培率由29艘師船組成的艦隊前來,英方讓通事送去士密的一信,要求「各船立即回至沙角之北灣泊」。關天培回覆稱,只要交了打死林維喜兇手一人,「即可收兵回口,否則斷不依也」。義律再復,稱不知兇手是何人,「惟平安是求」。 到了中午時分,士密認為不能讓清軍艦隊夜間從他的身邊穿過,以威脅英國商船,且國旗的榮譽也不容許他臨陣退卻。義律同意了士密的意見。於是,士密便率先發起進攻。

其次是作戰經過。

林則徐奏稱,英艦開炮後,關天培立即下令座船回擊,並指揮各船協力進攻,多次擊中窩拉疑號。接仗約有一時之久,窩拉疑號「帆斜旗落,且御且逃」,海阿新號亦「隨同遁去」。清軍本欲追擊,然師船彌縫油灰多被轟開,勢難遠駛,更因英艦船底全用銅包,炮擊不能穿透,「是以不值追剿」。

義律報告稱,英艦原泊於清軍艦隊的右側,開戰後,利用側風,從右到左衝過了整個清軍隊陣,然後又從左到右再穿其陣,「傾泄了毀滅性的炮火」。「中國人以他們的固有精神回擊,但是,我方可怕效力的火力很快便顯示出優勢」。戰鬥進行了不到3刻鐘,清軍便撤退了。士密無意擴大敵對行動,便停止炮擊,沒有阻礙對方的後撤。隨後,英軍駛往澳門。

再次是關於戰果。

林則徐奏稱,清軍擊中窩拉疑號的船鼻、後樓、左右艙口,英人多有中炮落海者,戰後「撈獲夷帽二十一頂」;並稱己方有三艘師船進水,一艘被擊中火藥艙而起火,旋被撲滅, 戰死士兵15名,受傷軍官1名、士兵多名。

義律報告稱,清軍3艘師船被擊沉,一艘擊中火藥艙而爆炸,還有幾艘明顯進水。窩拉疑號僅受了輕微損傷,沒有人員傷亡。

總之,雙方各報勝仗。

比較中英雙方各自的報告,讓人最有興味的是關於關天培的描寫。且看林則徐的說法:

該提督親身挺立桅前,自拔腰刀,執持督陣,厲聲喝稱:「敢退後者立斬。」適有夷炮炮子飛過桅邊,剝落桅木一片,由該提督手面擦過,皮破見紅。關天培奮不顧身,仍復持刀屹立,又取銀錠先置案上,有擊中夷船一炮者,立即賞銀兩錠……

今人閱讀此段奏摺,恍惚置身於古典戲劇小說的戰鬥場景之中。道光帝讀此亦感慨,硃批「可嘉之至」。若關天培的舉止確如林則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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