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安夜 下午4點

這樣的就寢安排讓基特感到非常憤怒。

他和他父親、他侄子湯姆、他姐夫雨果和米蘭達的未婚夫奈德一起坐在客廳里。瑪塔媽媽從她那張掛在牆上的肖像畫上俯視著他們。基特總覺得她在那幅畫里看上去很不耐煩,彷彿已經等不及要從她的晚禮服里跳出來,圍上圍裙開始烹飪義大利千層面。

家裡的女人們都在準備明天的聖誕晚餐,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們則聚到了穀倉里。男人們正在看電視上播放的電影。電影的主角是約翰·韋恩,他扮演了一個心胸狹隘的惡棍,有點像哈利·麥克,基特想。他發現自己很難跟上劇情。他太緊張了。

他專門告訴了米蘭達他得住在客房。她那時非常想讓他和家人們一起過聖誕,幾乎快跪下求他了。但是,就在他答應了她求他的事情以後,她卻言而無信,連他提出的唯一一個條件都滿足不了。女人就是這樣。

但老頭子倒是沒怎麼動情。他那副心腸硬得就像周六晚上的警察。顯然,在奧爾加的攛掇之下,他否決了米蘭達的提議。基特覺得他的姐姐們應該跟著李爾王那兩個損人利己的女兒改名叫高納利爾和里根 。

基特必須在今晚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斯提普夫,到了明早再悄悄回來。要是他睡在客屋裡,一切就會容易很多。那樣他就可以假裝回去睡覺,關掉燈之後一聲不響地溜走。他已經把車挪到了車庫的前方,遠遠地避開了主屋,這樣就沒人會聽見他的引擎聲了。他會在上午十點左右回來,反正大家都覺得他在十點之前是不會起床的。這樣他就可以偷偷回到客房,清清白白地躺到床上。

但現在要這麼做就困難多了。他的房間在老屋裡,緊挨著奧爾加和雨果的房間,地板還總愛吱吱作響。他必須等到所有人都睡了才行。房子安靜下來以後,他只能偷偷摸出卧室,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悄悄離開,一點兒聲響都不能有。要是有人打開門——比如說,要是奧爾加開門穿過樓梯平台去浴室里——那他該說什麼?難道說「我出去透口氣」?這大半夜的,外面還在下雪。而且到了早上他該怎麼辦?他幾乎可以確定到時候肯定會有人看見他進來。這樣他就只能說自己出去散步了,或者開車去兜了兜風。晚一點,警察就會過來問話了,誰還能忘了他早上反常地跑出去散步這件事?

他努力趕走自己的擔憂。他還有一個更緊急的問題。他必須偷到他父親的那張能夠進入BSL4的智能卡。

其實什麼智能卡都能在安保供應商那裡買到,但是廠商在生產智能卡時就已經往裡面嵌入了一個地點代碼,這樣每張智能卡就只對一個特定的地點有效。從供應商那裡買的智能卡里沒有「克里姆林宮」的代碼。

奈吉爾·布坎南之前不停地詢問過他偷取智能卡的事:「你父親把它放在哪裡?」

「通常放在他夾克上口袋裡。」

「要是不在那裡呢?」

「那就在他的錢包里,或者他的公文包里,我想。」

「你怎麼才能在拿的時候不被發現?」

「房子很大。我會趁他洗澡的時候或者外出散步的時候拿。」

「他不會注意到卡片不見了嗎?」

「那得等到他要用的時候了,而他最早也要到了周五才會用。我會在那之前放回去的。」

「你能確定嗎?」

在那個節骨眼上埃爾頓插了句話。他用濃重的南倫敦口音說道:「你搞什麼鬼,奈吉爾!那個實驗室的安保措施那麼嚴,咱們能不能進去就全靠基特了。要是那點東西他都沒辦法從他爸那兒搞出來,我們就都他媽完蛋了。」

斯坦利的卡片上有正確的地點代碼,但裡面裝的是斯坦利的指紋數據,不是基特的。不過他已經想出了一個解決辦法。

電影漸入佳境。約翰·韋恩正要開槍。對於基特來說,此刻進行秘密活動再合適不過。

他站起來,咕噥著說要去洗手間,走出了門外。他在走廊里瞥了眼廚房。奧爾加正在給一隻巨大的火雞填餡,米蘭達則正在清洗球莖甘藍。那面牆上有兩扇門,一扇通往洗衣房,另一扇通往餐廳。他正往裡瞧著,洛莉抱著一摞桌布從洗衣房裡出來,走進了餐廳里。

基特溜進他父親的書房,然後關上了門。

正如他告訴奈吉爾的那樣,智能卡最有可能就在他父親的外套上的某個口袋裡。他本來以為那件外套要麼掛在門後的鉤子上,要麼就搭在書桌椅的椅背上;但他馬上就發現它並不在這間房間里。

他決定趁他還在這裡時檢查一下其他可能的地方。這麼做十分冒險——要是有人進來了,他該怎麼說?但他必須抓住機會。不然他只剩下另一個選項,那就是放棄行動,放棄那三十萬英鎊和去盧卡的機票——最糟的是,他欠哈利·麥克的錢也還不清了。他想起那天早上黛西對他做的一切,不禁打了個寒戰。

老頭的公文包就放在書桌旁邊的地板上。基特很快翻了一遍,裡面有一個裝著散開的圖表的文件夾,對於基特來說其中的內容毫無意義;還有一份今天的《泰晤士報》,上面的縱橫字謎還沒有填完;半塊巧克力;一本小小的皮製筆記本,上面記錄著他父親的待辦清單。老年人總愛列清單,基特注意到。為什麼他們那麼害怕忘記什麼事情?

那張台座式書桌上面收拾得十分整齊,基特連一張卡片都沒見到,也沒看到什麼可能會裝著卡片的東西:桌上就只有一小疊文件、一個筆筒和一本叫作《國際病毒分類學委員會第七份報道》的書。

他開始搜查抽屜。他呼吸急促,感覺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但就算他被捉住了,他們又能怎麼樣——叫警察?他告訴自己反正他已經一無所有了,繼續著手上的事。但他的手一直在顫抖。

這張桌子他父親已經用了三十年了,裡面積攢的無用物品多得驚人:紀念品鑰匙環、用盡了墨水的鋼筆、老式的列印計算機、印著早已廢棄的電話區號的信封、墨水瓶、已被淘汰的軟體的使用手冊——這都有多久沒人用過「完美計畫」了?但是裡面沒有智能卡。

基特離開了書房。沒人看見他進去,也沒人看見他出來。

他悄悄走到樓上。他父親愛收拾,很少弄丟東西:他不會不小心把錢包落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比如那個放著靴子的柜子上。現在唯一可能的地方只剩下卧室了。

基特進到卧室里,關上了門。

他母親的痕迹正在逐漸消失。他上一次來到這裡時,房間里還到處都放著她的東西:一個皮質的文具盒、一把曾經屬於他母親的銀背梳、一張斯坦利的鑲在古董相框里的照片。這些都不見了。但窗帘和沙發座套還是從前那套用色大膽的藍白布料,代表著他母親那典型的誇張審美。

床的兩側放著一對維多利亞風格的柜子,均由沉重的桃花心木製成,用作床頭櫃。他父親習慣睡在這張巨大的雙人床的右側。基特打開了右邊柜子的抽屜。他發現了一個手電筒,他猜這是為停電準備的,裡面還有一卷普魯斯特的書,也許是為了應對失眠。他檢查了他母親睡的那邊的抽屜,但裡面空無一物。

這間套房一共包括三間房間:首先是卧室,然後是衣帽間,接著是浴室。基特走進衣帽間,那是一個裝著衣櫃的方形房間,有的衣櫃刷了白漆,有的則裝著鑲鏡子的櫃門。屋外已是黃昏,但他還能看清眼前的東西,所以沒有開燈。

他打開了他父親放西服的柜子,裡面的一個衣架上掛著斯坦利今天穿過的那件西服外套。基特把手伸進內包里,摸出一個又舊又破的黑色皮革大錢包。錢包裡面裝著一卷鈔票,還有一排塑料卡片,其中一張正是「克里姆林宮」的智能卡。

「找到你了。」基特輕聲說。

這時卧室的門開了。

基特之前沒有關上衣帽間的門,所以能看到在卧室門外,他姐姐米蘭達懷裡抱著一個橙色的洗衣籃走進了卧室。

基特就站在西服衣櫃打開的櫃門邊,雖然身處她的視線範圍內,但她並沒有立刻就在暮色中看到他,於是他很快挪到了衣帽間的門後。如果他朝門那邊看一眼,就會發現卧室牆上的那面大鏡子上正映著她的身影。

她打開了燈,開始撤下床上的床單。看來,她和奧爾加正在做著一些本來屬於洛莉的雜活。基特覺得他只能等著了。

有一瞬間他對自己感到很厭惡。他站在這兒,在自己的家裡卻表現得像個小偷一樣。他不僅偷了他父親的東西,對著自己的姐姐也得躲躲藏藏的。他怎麼會淪落到這步田地?

他知道答案。放任他墮落的正是他父親。就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斯坦利卻對他說了「不」。這就是一切的原因。

但是,他可以把這一切拋在身後了。他甚至不會告訴他們他要去哪裡。他會在另一個國家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他會融進盧卡那平淡的小鎮生活中,吃番茄和義大利面,喝托斯卡納葡萄酒,在傍晚小賭怡情。他將會成為一幅巨型畫作中不起眼的背景人物,成為那個沒有凝望垂死的殉道者的過路人。他將會獲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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