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安夜 早晨8點

大禮堂仿若一座教堂的中殿。幾束陽光從它那高高的拱形窗戶里照進來,在石板的地面上鋪成各種形狀。一座托臂梁屋頂上,巨大的木材橫跨了整座房間。但在這個氣度不凡之地的中間位置卻極不協調地放著一張現代的橢圓接待桌,旁邊還帶著高高的櫃檯。在橢圓形的環桌中間,一個身著制服的保安正坐在凳子上。

斯坦利·奧克森福德穿過這個宏偉的入口。他大概六十歲,身材修長,長著一頭濃密的灰發和一雙湛藍的眼睛。他看上去並不像一個科學家——沒有禿頂,沒有駝背,也沒有戴眼鏡。托妮覺得他更像是那種在二戰電影中扮演將軍的演員。他穿著通常都得體而不古板,今天他穿著一套柔軟的灰色花呢西裝,裡面套著一件馬甲和一件淡藍色的襯衣,也許是出於對死者的尊重,他打了一條黑色的針織領帶。

蘇珊·麥金托什在靠近大門處放了一張擱板桌。斯坦利一走進來,她就上前與他交談。他簡短地回覆她後,轉向了托妮:「這是個好主意——在每個人進來時把他們留下來,詢問他們最後一次見到邁克爾的時間。」

「謝謝。」至少我還做對了一件事,托妮想。

斯坦利繼續說:「那些現在還在休假的員工呢?」

「人事部門會在今天上午給他們打電話的。」

「很好。你查清事情的經過了嗎?」

「查清了。我是對的,你錯了,就是那隻兔子。」

儘管周圍氣氛悲涼,他還是露出了微笑。他喜歡別人挑戰他,尤其是美麗的女人。「你怎麼知道的?」

「看錄像帶。您想看一下嗎?」

「想。」

他們走過一條裝飾著布褶紋式橡木嵌板的寬闊走廊,轉進了通向中央監控站的側通道。這個地方通常被稱作控制室,它也是這裡的安全中心。那間房間本來是撞球室,但現在出於安全考慮,窗戶都被砌起來了,而且為了藏起那些糾纏如蛇窩的電線,天花板也被降低了。房間的其中一面牆上掛滿了電視監控器,上面顯示著宅內的每一個重要區域,其中包括BSL4里的所有房間。在一張長桌上放著觸摸屏的控制警報器。無數的電子檢查器監控著所有實驗室里的溫度、濕度和空氣管理系統——如果你打開一扇門的時間過長,其中的一個警報就會被拉響。一個身穿整齊制服的保安坐在一張工作台後,控制著中央安全電腦的訪問權。

斯坦利語帶驚訝地說:「這地方比我上次來的時候整潔多了。」

托妮接管安全工作時,控制室里還是一片混亂。那時這裡到處都放著臟咖啡杯、舊報紙、壞圓珠筆和空了一半的特百惠午餐盒。而現在房間里乾淨整潔,桌上除了保安正在讀的文件外什麼也沒放。她很高興斯坦利注意到了這一點。

他朝旁邊的設備室看了一眼,那裡曾經是軍械庫,現在則堆滿了各種配套裝置,包括電話系統的中央處理器。房間內燈火通明,成千的電線上清楚地標註了易於閱讀的固定標籤,這樣就可以在技術故障時將停機檢修的時間降到最少。斯坦利讚許地點點頭。

這還不錯,托妮覺得;但是她在組織工作上十分高效這一點,斯坦利早就知道了。她最大的職責還是確保BSL4里沒有任何東西失竊——但她失敗了。

她有時會不知道斯坦利究竟在想什麼,這一次也一樣。他究竟是在哀悼邁克爾·羅斯,還是在擔憂他的公司的未來,抑或是在為安保漏洞而憤怒?他會把自己的怒氣撒到她、已經去世的邁克爾,或霍華德·麥克阿爾派恩身上嗎?如果托妮向他展示了邁克爾的所作所為,斯坦利是會稱讚她那麼快就查出了實情呢,還是會因為她的失職而開除她?

他們肩並肩地坐在一個監視器前,托妮敲了幾下鍵盤,調出了她想給他看的錄像。電腦的內存巨大,足以在銷毀這些影像前存儲二十八天的記錄。她對於這些程序非常熟悉,操作起來駕輕就熟。

坐在斯坦利身邊讓她荒謬地想起了自己在十四歲時的景象,那天她和男友一起去了電影院,放任他把手放到了她的毛衣上。這樣的回憶讓她感到十分尷尬,她覺得自己的脖子都漲紅了。她希望斯坦利沒有注意到。

在監視器上,她給他看了邁克爾到達大門口拿出他的出入證的畫面。「日期和時間都在屏幕下方。」她說。那是12月8日的14點27分。她敲了敲鍵盤,屏幕上一輛綠色的大眾高爾夫正停進車位里。一個瘦弱的男人下了車,從後備廂里拿出了一個行李包。「注意那個包。」托妮說。

「為什麼?」

「裡面裝著一隻兔子。」

「他是怎麼辦到的?」

「我猜邁克爾給它注射了鎮靜劑,然後把它緊緊地包起來了。記住,多年來他都在和實驗室里的動物打交道。他知道怎麼樣才能讓它們安靜下來。」

在她放的下一段錄像里,邁克爾再一次給接待台展示了他的出入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漂亮的巴基斯坦裔女人走進了大禮堂。「那是莫妮卡·安薩里。」斯坦利說。

「她是他的搭檔。她有一點組織培養上的工作要做,而邁克爾則是在完成他每周檢查動物的例行工作。」

他們走過托妮和斯坦利剛剛穿過的那條走廊,但直接經過了通向控制室的轉彎處,繼續走到盡頭的一扇門前。那扇門看上去和宅內的其他門一模一樣,都鑲著四扇嵌壁式的鑲板,裝著一個黃銅把手,但它其實是鋼製的。門旁的那面牆上掛著一個黃黑色的國際生物危害警告標誌。

安薩里博士在一個遠程讀卡器前揮了揮一張塑料出入卡,然後把她的左手食指按到一個小小的屏幕上。他們等了一下,電腦正在檢查她的指紋是否和智能卡晶元里的信息一致。這項程序確保了即使卡片丟失或失竊,沒有獲得授權的人也不能使用它。安薩里博士在等待時抬頭看了一眼電視攝像頭,嘲弄地敬了個禮。接著門開了,她走了進去。邁克爾跟在她身後。

另一個攝像頭顯示他們正身處一間小門廳。牆上掛著一排刻度盤,監控著實驗室內的氣壓。越往實驗室深處走,氣壓也就越低。向下傾斜的坡度確保了即使出現漏氣的情況,空氣也是向內流通的,而非向外。在門廳里,他們分別走進了男士和女士更衣室。「他就是在這個時候把兔子拿出來的,」托妮說,「如果他那天的搭檔是個男人,他的計畫就不會成功。但是他的搭檔是莫妮卡,而且更衣室里自然也沒有裝攝像頭。」

「該死,但更衣室里肯定不能裝攝像頭,」斯坦利說,「不然沒人會願意在這裡工作。」

「確實,」托妮說,「我們得想點其他辦法。看這兒。」

下一段錄像來自一個位於實驗室內的攝像頭。畫面上是一個放在透明塑料隔離罩里的常規兔架。托妮按下了暫停:「你能向我詳細地解釋一下,科學家們究竟在這間實驗室里做什麼嗎?」

「當然。我們的新藥物可以有效地抵抗很多種病毒,但也不是對每種都有效。我們在這個實驗里測試的是它針對瑪多巴-2的效果。這種病毒是埃博拉病毒的一種變體,它在兔子和人身上都能引起出血熱癥狀。有兩組兔子挑戰了這種病毒。」

「挑戰?」

「抱歉——那是我們用的術語,『挑戰』的意思是它們都感染了這種病毒。然後我們給其中一組兔子注射了這種藥物。」

「你們發現了什麼?」

「這種藥物在兔子身上對瑪多巴-2無效。我們有點失望。幾乎可以確定,在人類身上它也不能治癒這種病毒。」

「但十六天前你們並不知道這一點。」

「不錯。」

「如果是這樣,我覺得我明白邁克爾究竟想做什麼了。」她碰了一下鍵盤,讓畫面繼續播放。一個穿著淡藍色塑料太空服、頭戴透明面罩的身影走進了錄像里。他在門前停下來,把腳塞進橡膠套靴里。接著他伸出手抓住一根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捲曲的通風軟管,然後把它接到他腰帶上的一個插孔里。隨著空氣的進入,太空服逐漸膨脹,直到他看上去就像一個米其林輪胎人 。

「這是邁克爾,」托妮說,「他比莫妮卡換得快,所以那時他是獨自一人。」

「事情雖然不該如此,但也確實發生了。」斯坦利說,「我們嚴密監管著二人同行規則,但也不能時時刻刻都如此。Merda 。」斯坦利咒罵時常常用到義大利語,他從他妻子那裡學到了許多純熟的義大利語辭彙。托妮會說西班牙語,因此通常也能理解他的話。

屏幕上,邁克爾走向了兔架,他在笨拙的太空服里故意走得很慢。他背對著攝像頭,有那麼一小會兒,那龐大臃腫的衣服擋住了他的動作。然後他走開了,把某個東西放到了實驗室里的不鏽鋼工作台上。

「注意到什麼了嗎?」托妮說。

「沒有。」

「當時正在看監控器的保安們也沒有注意到。」托妮在為她手下的員工開脫。如果斯坦利自己也沒有看到究竟發生了什麼,那他也不能責怪錯過了這一點的保安。「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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