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安夜 凌晨1點

兩個男人疲憊地瞪著安托妮婭·加洛,眼裡帶著憎恨和敵意。兩人都想回家,但她不願放他們走。而且他倆知道她是對的,這讓他們更生氣了。

三人均供職於奧克森福德醫學公司的人事部門。安托妮婭總被大家稱作「托妮」,她是這裡的設備總監,主要負責安全問題。奧克森福德是一家小型製藥機構,用股票市場的行話來說就是一家精品公司。它致力於研究致命性病毒,因而安全問題在此極為重要。

托妮組織了一次供應品抽查,結果發現有兩劑實驗藥品不見了。情況很嚴峻:丟失的這種抗病毒藥物屬於最高機密,其配方乃無價之寶。也許有人把它偷去賣給公司的競爭對手了。但想到另一種更加恐怖的可能性,托妮那張布滿雀斑的臉不由得染上了一抹陰鬱的焦慮,綠眸之下也浮出黑黑的眼圈。也許那個小偷盜取藥品是出於個人用途。此人這麼做只會有一個原因:有人感染了奧克森福德實驗室里的某種致命性病毒。

實驗室均位於一座19世紀的大宅內。這座宅第原本是為一位維多利亞時期的百萬富翁修建的,是一座蘇格蘭式的假日別墅,但現在裡面裝配著雙層圍牆和鐵絲網,運用著最前沿的電子安全技術,還有穿著制服的保安四處巡邏,所以它也被昵稱為「克里姆林宮 」。不過,由於那些尖尖的拱門和塔頂,還有屋檐上成排的滴水獸,它看上去其實更像一座教堂。

宅內有許多豪華卧室,人事部門的辦公室就佔據了其中一間。房間內雖然仍舊點綴著哥特式的窗戶和布褶紋式的鑲板,但現在,裝得滿滿的陳列櫃代替了曾經的衣櫃,放著電腦和電話的辦公桌也取代了擠滿水晶瓶和銀背梳的梳妝台。

托妮和另外兩個男人正在給每一個能夠進出最高安全等級實驗室的人打電話。公司設有四種安全等級,在最高等級的實驗室BSL4里,科學家們都身著航天服工作,處理的病毒既沒有疫苗也沒有解毒劑。這是整座樓里安保最嚴密的地方,因此實驗藥物的樣品都儲藏在此。

不是每個人都能進入BSL4的。對相關人員來說,生物危害訓練是必須的,即使是對進去維護空氣過濾器和高壓滅菌器的維修人員也不例外。托妮自己也接受了訓練,所以她可以進入實驗室檢查安全問題。

公司的八十名員工中只有二十七人有許可權進入實驗室,但其中有很多都已經離開公司去度聖誕假了。當這三個負責人還在鍥而不捨地追蹤他們的下落時,時間已從周一進入周二。

托妮撥通了一家度假村的電話,它名叫「海灘俱樂部」,位於巴貝多。在她的一再堅持之下,那個副經理終於答應去找那個實驗室技術員,此人名叫珍妮·克勞馥,還十分年輕。

在等待的時候,托妮瞥見了自己映在窗戶上的身影。夜已深,但她的狀態還算不錯。那套巧克力棕底、白條紋的套裝看上去仍然端莊嚴肅,濃密的頭髮一絲不亂,臉上也沒有透露出一點疲憊。她的父親是西班牙人,但她繼承了她蘇格蘭母親的白皙皮膚和紅棕發色,身材苗條而高挑。對一個三十八歲的女人來說還算不錯,她想。

「你們那兒已經是大半夜了吧!」珍妮終於來到了聽筒旁。

「我們發現BSL4的記錄有一點偏差。」托妮解釋道。

珍妮有點醉了。「以前也有過這種事,」她毫不在乎地說,「但沒人像你這樣小題大做過。」

「那是因為以前我不在這兒工作,」托妮乾脆地說,「你最後一次進入BSL4是什麼時候?」

「星期二吧,我覺得。電腦上沒有記錄嗎?」

電腦上有,但是托妮想知道珍妮的說法和電腦記錄是否一致。「那你最後一次打開保險柜是什麼時候?」保險柜指的是BSL4里的一口上鎖冰櫃。

珍妮的語氣沉了下來:「我真的不記得了,但是監控肯定錄下來了。」保險柜上的觸摸密碼鎖會激活一個監控攝像機,以記錄下櫃門打開時段的所有畫面。

「那你記得你最後一次使用瑪多巴-2是什麼時候嗎?」這就是科學家們目前正在研究的病毒的名稱。

珍妮嚇了一跳:「媽的,丟的是那個玩意兒?」

「不,不是。不管怎樣——」

「我壓根兒就沒有處理過真正的病毒。大多數時候我都在組織培養實驗室里工作。」

這和托妮掌握的信息一致。「最近幾周里,你有沒有注意到你的同事里有人行為奇怪或者表現反常?」

「這簡直就像是該死的蓋世太保 在審問我。」珍妮說。

「像就像吧,你有沒有——」

「沒有,我沒注意到。」

「最後一個問題。你的體溫正常嗎?」

「天啊,你的意思是我可能感染了瑪多巴-2?」

「你感冒或者發燒了嗎?」

「沒有!」

「那你沒事。你在十一天前就出國了,要是有什麼不對,現在肯定已經出現類似流感的癥狀了。謝謝你,珍妮,也許這只是一個記錄失誤,但我們得確認一下。」

「反正,我美好的夜晚全被你毀了。」珍妮掛斷了電話。

「可惜了。」托妮對著佔線的電話說。她把聽筒放回去,說道:「珍妮·克勞馥沒問題。這人雖然蠢,但還算坦率。」

霍華德·麥克阿爾派恩是實驗室的主管。他那叢茂密的灰鬍子一直長到顴骨上,使得他眼旁的皮膚看上去像個粉色的面具。這人一絲不苟,卻又不至於畏首畏尾,托妮平時很喜歡和他一起工作。但現在他脾氣很不好。他靠在椅背上,雙手抱在腦後:「很有可能,有人完全合乎規矩地使用了那份失蹤的藥物,只是忘了登記到記錄里。」他的語氣有點生硬:這句話他已經說過兩次了。

「我也希望你是對的。」托妮不置可否地說。她起身走到窗前。從人事辦公室可以俯瞰那棟藏著BSL4實驗室的延伸建築。新樓上修著麥芽糖色的煙囪和一座鐘樓,看上去和「克里姆林宮」的其他部分差不多,外人很難從遠處確定那間戒備森嚴的實驗室究竟在哪裡。但實驗室的拱形窗戶是不透明的,那些鏤花的橡木門也不能打開,在滴水獸可怖的頭顱上,閉路電視攝像頭從一隻眼睛裡向外張望。那就是一座掩藏在維多利亞風格下的水泥碉堡。新樓一共有三層,實驗室都位於中間一層。除了研究區域和儲存區域外,這裡還有一個重症醫療隔離設施,以防有人感染某種危險病毒,不過它從未被使用過。樓上一層是空氣處理設備,樓下則是一台精密的殺菌設備,用於處理建築物內排出的所有廢棄物。除了人,沒有什麼能活著離開這個地方。

「至少我們從這次演練中獲益良多。」托妮語帶撫慰。她不安地察覺到自己所處的位置很微妙。這兩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無論是職位還是年齡都在她之上,她雖然無權指揮他們,卻堅持讓他們把這次記錄誤差當作一次危機來處理。他們都挺喜歡她的,但她現在已經快透支完他們所有的好意了。然而,她仍然感到自己必須堅持。無論是公眾安全、公司名譽還是她個人的事業此時都處在風口浪尖上。「以後,無論這些有權進入BSL4的人身在何處,我們都必須掌握他們的即時電話號碼,這樣發生緊急情況時我們才能及時和他們取得聯繫。而且我們還需要在一年一次的基礎上,增加審查記錄的次數。」

麥克阿爾派恩咕噥了一聲。作為實驗室主管,審查記錄是他的職責,而讓他不高興的原因正是他自己沒能發現這個錯誤。托妮的雷厲風行讓他很難堪。

她轉過頭對另一個男人說:「詹姆斯,你的名單上還剩多少人?」他是人力資源部的主管。

詹姆斯·艾略特從他的電腦屏幕前抬起頭。彷彿是為了要讓自己在這群穿花呢衣服的科學家中鶴立雞群,他穿著一套條紋西裝,打著一條波點領帶,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股票經紀人。他似乎認為這些安全守則只是一套冗雜的繁文縟節,也許這是因為他從沒有親自處理過病毒。托妮覺得他自大又愚蠢。「除了一個人以外,我們已經跟所有有權進入BSL4的人通過話了。」他說。他說話時帶著一種誇張的精確,彷彿一個疲憊的老師,正跟班裡最笨的學生講解題目。「關於他們最後一次進入實驗室和打開保險柜的情況,所有人都說了真話。沒有人注意到有同事行為反常,也沒有人發燒。」

「沒有聯繫上的是誰?」

「邁克爾·羅斯,一個實驗室技術員。」

「我認識邁克爾,」托妮說,他是一個內向聰明的人,比托妮小十歲左右,「我還去過他家。他住的小屋離這裡只有大約十五英里。」

「他為公司工作八年了,從沒出過差錯。」

麥克阿爾派恩的手指滑過一張列印單,說道:「他最後一次進入實驗室是在三周前,給動物做例行檢查。」

「那之後他在做什麼?」

「放假。」

「放多久——三周?」

艾略特插話道:「他本來應該今天回來的。」他看向他的手錶,「應該說是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