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月末,唱盤終於寄到。埃克利不敢信任從他那裡向北的郵寄線路,於是選擇從布萊特爾博羅寄給我。他早已感覺受到了刺探,隨著部分信件的丟失,這種感覺更是越來越強烈。他多次提到某些人的詭秘舉動,認為這些人是隱秘生物的爪牙和間諜。他的首要懷疑對象就是那個陰沉的農民沃爾特·布朗,此人獨自住在靠近密林的破敗山間小屋中,經常有人看見他在布萊特爾博羅、咆哮瀑布鎮、努凡和南倫敦德里的街頭巷尾遊盪,行為不但莫名其妙,而且似乎漫無目的。埃克利幾乎可以確定,他在某個場合偷聽到的一場可怕交談中,裡面有一個聲音就屬於布朗。他還曾經在布朗住處附近發現過一個腳印或爪印,這其中寓意最兇險的一點在於,那個印痕就出現在布朗本人的腳印不遠處,而布朗的腳印是向著它去的。
因此,埃克利開著轎車穿過佛蒙特鄉間的荒僻道路,來到布萊特爾博羅將唱盤寄給我。在隨唱盤寄來的字條上,他承認自己已經開始畏懼那些道路,除非是陽光燦爛的大白天,否則他甚至不敢去湯申德採購生活用品。他一次又一次地向我重複,只要還住在那些寂靜而可疑的山嶺的近旁,那麼知道得太多絕對沒有好處。他很快就要遷居加利福尼亞,與兒子一同生活,但要放棄一個寄託了所有記憶和祖輩感情的地方又談何容易。
我向大學行政科借來了一台商用唱機,將唱盤放上去之前,我又仔細閱讀了一遍埃克利在多封信件中對此事的說明。按照他的說法,這張唱盤錄製於1915年5月1日半夜1點左右,地點是一個岩洞被封死的洞口附近,岩洞位於黑山西麓從李氏沼澤升起的山坡上。那地方時常傳出奇異的聲音,因此埃克利才會帶著電唱機、拾音器和空白唱盤滿懷期待地前往。先前的經歷告訴他,五朔節前夕,也就是歐洲隱秘傳說中可怖的魔筵之夜,比其他日子更可能有所收穫,事實上也沒有令他失望。值得注意的是,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在那裡聽到過任何類似的聲音。
與他在森林中聽到的其他交談聲不同,記錄在唱盤上的聲音類似於某種儀式,其中有一個聲音很可能屬於人類,但埃克利也不敢斷定。那個聲音的主人不是布朗,更像是個教養良好的男人。第二個聲音才是整段錄音的關鍵,那可怕的嗡嗡聲,與人類的說話聲毫無相似之處,但說出的字詞卻完全符合英語語法,甚至帶著一絲學者口吻。
用於錄音的留聲機和拾音器並沒有始終保持良好運轉,偷偷錄下的儀式離他較遠,聲音又被岩洞擋住了大半,而他所處的位置也不利於錄音。最終他只錄到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埃克利給了我一份他根據錄音整理的謄抄文本,在裝配機器並開始播放前,我又大致瀏覽了一遍。那些文字中並沒有赤裸裸的恐怖,而是蘊含著陰森和詭秘,但在知道其來源和獲取手段的情況下,它們就擁有了與之相關的全部恐怖,超過了任何文字的承載能力。我將按記憶複述如下,我相信我的記憶準確無誤,不僅因為我讀過謄抄的文字,還因為我無數遍地播放過這段錄音。那可不是一個人能輕易忘記的東西!
(難以辨別的聲音)
(一個有教養的男性人類聲音)
是森林之主,甚至對 也是冷原人的禮物 因此從黑夜源井到空間深淵,從空間深淵到黑夜源井,永遠飄蕩著對偉大者克蘇魯的頌揚,對撒托古亞的頌揚,對不可言說的至高存在的頌揚。對他們的頌揚必將永在,森林之黑山羊將繁衍昌盛。咿呀!莎布-尼古拉斯!孕育萬千子孫的山羊!
(模仿人類說話的嗡嗡聲)
咿呀!莎布-尼古拉斯!孕育萬千子孫的森林之黑山羊!
(人類聲音)
看哪,森林之主來了,正在 七和九,走下石華的台階 (祭)品獻給深淵中的他,阿撒托斯,汝教授我們萬種奇(跡) 以黑夜之翼穿越空間,穿越那 給猶格斯,最年輕的孩子,在邊緣的黑色以太中孤獨旋轉
(嗡嗡聲)
去人類之中,找到道路,深淵中的他也許會知道。一切都必須告訴奈亞拉托提普,偉大的信使。他將換上人類的偽裝,蠟質的面具和掩蓋的長袍,從七日之界降臨,去嘲笑
(人類聲音)
(奈亞)拉托提普,偉大的信使,穿越虛空為猶格斯帶去奇異歡愉的奈亞拉托提普,百萬蒙寵者之父,闊步行於
(錄音結束,聲音戛然而止)
這就是我開始播放後聽到的字詞。我帶著一絲油然而生的恐懼和不情願放下唱臂,聽著藍寶石唱針頭刮過唱盤外圈的聲音,很高興首先響起的模糊而斷續的字詞來自人類之口,那個聲音渾厚而有教養,似乎有點波士頓口音,肯定不是佛蒙特的山嶺村夫。我聽著那個微弱但挑動心弦的聲音向下念誦,埃克利仔細謄錄的文字便自動浮現在眼前。那個聲音用渾厚的波士頓口音吟誦:「咿呀!莎布-尼古拉斯!孕育萬千子孫的山羊!……」
就在這時,我聽見了另一個聲音。雖說埃克利的敘述已經讓我做好了準備,但直到此刻,回想當時的震撼,我依然會顫抖不已。後來,我也向其他人描述過這段錄音,他們卻認為那只是拙劣的偽造之物或瘋子的胡言亂語。如果他們親耳聽過那張受詛咒的唱盤,或者讀過埃克利的長篇敘述,尤其是充滿恐怖細節的第二封信件,或許他們的想法會完全不一樣。說到底,都怪我沒有違背埃克利的意願,播放錄音給其他人聽,而他寫給我的所有信件又全部遺失,同樣是巨大的遺憾。我擁有對那些真實聲音的第一手印象,也了解事件背景和相關情況,因此對我來說,這個聲音就異乎尋常地可怕了。它緊跟著人類聲音響起,儀式性地應和前一個聲音,而在我的想像中,這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回應來自無法想像的外層地獄,穿過了無法想像的黑暗深淵,自己拍打著翅膀飛進我的耳朵。在兩年多的時間裡,我未曾播放過那張褻瀆神聖的唱盤,但過去的每時每刻,乃至此時此刻,我都能聽見那微弱的、夢魘般的嗡嗡聲,清晰得就像第一次聽到它那樣。
咿呀!莎布-尼古拉斯!孕育萬千子孫的森林之黑山羊!
儘管這個聲音始終回蕩在我的耳畔,可我至今無法準確地解析它,也無法將它形象地描述出來。它就像某種噁心的巨型昆蟲在用嗡嗡聲笨拙地模仿異族語言,我非常確定發出聲音的部位與人類或任何哺乳動物的發聲器官毫無相似之處。這聲音無論是音色和音程,還是使其徹底脫離人類和地球生命範疇的泛音,都有著獨一無二的特點。它的出現是那麼突兀,第一次聽到幾乎嚇昏了我,在茫然的眩暈中我聽完了剩下的部分。嗡嗡聲念誦出更長的第二段話,比起聽比較短的第一段話產生的無限邪惡感,更是加強了許多倍。錄音在波士頓口音男子清晰異常的吟誦中戛然而止,機器自動停止播放,我卻傻坐在那裡,久久地盯著機器。
毋庸贅言,後來我反覆播放這張讓人震驚的唱盤,參照埃克利的筆記,想盡辦法研究和分析其中的蘊意。在此重複我們得出的全部結論既毫無用處又令人不安,簡單說來,就是我和埃克利都同意,我們找到了一條線索,這條線索通往神秘而古老的人類宗教中某些極為可憎的原始習俗。在我們眼裡,同樣顯而易見的是隱藏的外來生物與人類中的某些成員保持著古老而錯綜複雜的同盟關係。這種同盟關係有多麼廣泛或深入,現狀與過去相比有什麼變化,我們實在無從猜測,但這條線索至少創造出了一個供我們提出無數恐怖猜測的空間。人類與無名虛無之間似乎存在某種可怖而古老的聯繫,並劃分為數個明確的階段。它意味著,在地球上出現的邪惡魔物來自位於太陽系邊緣的黑暗星球猶格斯,但猶格斯本身只是某個可怕的星際種族的前哨站,這個種族的真正起源還在更遙遠的地方,甚至遠在愛因斯坦時空連續體或最寬泛的已知宇宙之外。
另一方面,我們繼續討論那塊黑色岩石以及將它安全地運到阿卡姆來的辦法。埃克利不建議我去探訪他噩夢般的研究現場。出於某些原因,他不敢將石塊託付給能夠想到的一般運輸路線。最後,他決定帶著石塊穿過整個縣去咆哮瀑布鎮,利用波士頓經基恩、溫徹頓和菲奇堡等地至緬因的鐵路寄給我,雖說這麼一來,他就不能沿著幹線公路去布萊特爾博羅,而是不得不走一些更偏僻的穿林道路了。他說在寄出唱盤那天,他注意到一個人在布萊特爾博羅的郵局附近徘徊,舉止和表情都非常令人不安。這個人似乎很想和工作人員交談,後來還跳上了運輸唱盤的那列火車。埃克利說,在得知我順利收到唱盤前,他始終有些提心弔膽。
就在那時,也就是七月的第二周,我寫給他的又一封信寄丟了。埃克利寄來一封焦急的詢問信,我才知道這件事。經過這場風波,他請我不要再使用湯申德的地址了,而是將所有信件都寄到布萊特爾博羅的郵政總局。他經常去那裡看看,或者自己開車,或者搭乘公共汽車——公共汽車近來取代了火車支線上緩慢的客運服務。我能覺察到他正變得越來越焦慮,因為他詳細地描述了守門犬在無月之夜越來越頻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