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拾荒犬-(1998)-Craphound

(加拿大)科利·多克托羅 Cory Doctorow——著

吳可穎——譯

科利·多克托羅(1971——)出生於多倫多,加拿大科幻作家、評論家、演說家,還是「波音波音」網站的合編人。他的作品不僅多次獲獎,而且十分暢銷。20世紀90年代,科利·多克托羅成立了一家免費軟體公司——開放可樂,後移居倫敦,擔任電子前哨基金會的歐洲事務協調人,協助建立起開放權利組織。從2006年起,他成為一名全職作家。科利·多克托羅曾被任命為2006——2007年度加拿大富布賴特公共外交事務主席,在擔任該職位期間,他在洛杉磯的南加州大學當了一年的駐校作家。

作為科幻作家,科利·多克托羅曾參加1992年的號角工作坊(Clarion)研討會,並於2000年獲得約翰·W.坎貝爾最佳新作家獎。此後他又獲得多個其他獎項,其中就包括2004年的軌跡獎。他的第一部小說《魔法王國的潦倒》()於2003年出版,並先後獲得2004年的旭日獎以及2009年和2014年的普羅米修斯獎。他還曾獲雨果獎和星雲獎提名。他與英國著名科幻作家查爾斯·斯特羅斯曾有過合作,共同創作的小說。

作為一個作家和活動家,科利·多克托羅高度關注人類正在面臨的變革。他發表了大量的非虛構類的辯論文,這些文章分別收在他的兩個論文集里:《精選論文集:關於技術、創意、版權以及未來之未來》(,2008),以及《信息不想自由》(,2014)。對於當今信息密集的世界與信息在網路中的自由傳播,他有著深刻而獨到的看法。他最有影響力的小說是《小兄弟》(,2008),該作品曾獲雨果獎、星雲獎和軌跡獎提名。它最後獲得了約翰·W.坎貝爾紀念獎和安大略省圖書館協會的白松獎。另外,該小說也是2008年北美獨立書店最暢銷的青少年讀物之一,並因此獲得了當年的印第耐特獎。在《小兄弟》里,他所關注的是不久的未來,在《小兄弟》之前的作品裡,他所關注的都是相當遙遠的未來。2013年,《小兄弟》的續集《故土》()出版。

最先讓科利·多克托羅在科幻小說界受到廣泛關注的,是他的中篇《拾荒犬》,也就是本選集收入的這篇。小說講述的是一個外星人在地球上拾荒的故事。這個外星人來自一個在科技上遙遙領先於人類的外星文明,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和他的族類竟然把人類拋棄的廢品舊物當成寶貝來收藏。在這個故事中,作者以令人著迷的筆力,對現代「物品文化」進行了深度的探討,讀來幽默風趣,處處啟人深思。

作為一個令人討厭的、髒兮兮的外星雜種,卡拉普漢對家庭舊貨甩賣有一種邪門的直覺和超好的運氣,彷彿前世註定。他實在太擅長於此,一堆毫無用處的破爛,對我如一條奔涌的漫漫長河,他這傢伙——不管怎樣,咱們還是尊重他吧——卻能從中篩出一粒金子來。這會兒他卻找了個裝滿牛仔雜物的箱子,對我來說倒值兩個月的房租,而對卡拉普漢來說,那隻箱子里的破牛仔玩意兒品位低俗,卻是這個外星物種的迷戀物。

於是我做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違反行規,跟同行兄弟打起了競標爭奪戰。別人也許曾告訴過你女人會敗壞友誼,但別信這個。以我的經驗,因女人打架造成的傷口很快就會痊癒,但因為爭奪廢品而引起的戰火卻能毀滅一切,最後留下的只是一片燒焦的大地。

那天我們正在鄉村農舍間的某條非主要交通幹道的延伸段上以每小時八十公里的速度飆著車,卡拉普漢憑著他前世註定的直覺,憑著他那長在堅硬外骨骼里一雙圓溜溜的眼珠,一眼瞧見了那個牌子。我開著車,他坐在副駕駛座上,收音機被調到加拿大廣播公司的夏季周六特別節目,這是個連播八個周末、一共八個小時的節目,都是些老掉牙的廣播劇,如《陰影》《請安靜》《湯姆·米克斯》《地牢看守人》之類的,由貝拉·路高西 主持,那天已播到第三個小時,鮑嘉 正在廣播劇《非洲皇后》里表演打電話的情節。我把舊卡車的車窗搖下來,這樣我抽煙就不會熏髒了卡拉普漢的呼吸器。我一隻胳膊吊在窗口外,收音機里好一片熱鬧,突然卡拉普漢大聲叫起來:「掉頭!快掉頭!傑里,就在這兒,轉過來!」

卡拉普漢一旦激動成那樣,就說明他發現了富礦。我迅速瞄了一眼側鏡,猛踩剎車,將車身轉過頭。動力傳送系統吱吱作響,車輪一陣尖叫,這時我們已折回來時的路,慢慢滑行著。

「在那兒。」卡拉普漢一邊說,一邊用他那瘦瘦長長的胳膊指了一下。我看到了,路邊有一個A字塔形木板支架,就是房地產中介常用的那種路邊看板,上面有塊紙板正好擋住經紀人的名字,紙板上是手寫的字:

東慕斯科卡義務消防隊

婦女會清倉大拍賣

六月二十五日 星期六

「呼——噫!」我大叫了一聲,把卡車開到土路上,加大油門在樹木成蔭的路上搜尋著,相信卡拉普漢能及時發現出沒的野鹿、特別標誌,或者遠足者,以免闖禍。天空藍得完美無缺,夏天的氣味包圍著我們。我掐斷收音機,聽著疾風穿過卡車。夏天的安大略真美麗!

「那兒!」卡拉普漢大聲喊道。我換了變速擋,退回到一條柏油路上,很快我們來到了一個鄉村消防站前,這是個難看的磚砌穀倉,倉里排放著可摺疊的長桌子,堆得高高的。富礦啊!

卡拉普漢照例把我打出車門。他那外骨骼是可編程的,可以事先編錄一些指令小腳本,比如把左臂移到車門把手上,迅速地碰它一下,把兩條腿甩出來放到踏板上,跳到地上、關上門、往前運動,等等。趁他運作這一系列動作,我查看著車頭燈是不是滅了,錢包是不是已帶在身上。

兩個頭髮青灰的老太太在大廳的前端支了一張牌桌,往上面擺放一個帶把手的大錫杯,裡面盛滿了檸檬水,桌上還擺著三盒口味不同的「蒂姆·霍頓」牌甜麵包圈。我們停下了腳步,因為有個迷信,如果碰到老太太和小孩子在賣吃的東西,就一定得買一點,算是給「廢品神」的祭品。一個老太太給我們倒檸檬水,另一個老太太微笑著,跟我們打招呼。

「歡迎,歡迎!我的天啊,你們一定是從大老遠趕到我們這兒來的吧!」

「還好,不算遠,從多倫多過來的,夫人。」我回答。這是個古老的玩笑,但它屬於儀式的一部分,必須完成。

「我是說你的朋友,這位先生。」

卡拉普漢不露齒地笑了下,抿了一小口檸檬水,說:「當然,我也來了,親愛的夫人。我絕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他的口音純正,但對說這樣的套話就顯得過於雕琢,你會覺得他在朗讀新聞。

那個老太太跟個小姑娘似的紅了臉咯咯地笑,我覺得有點倒胃口,就走開了。我向那些桌子走去,極力控制自己不要太著急。我選了第一個下手之處,大概就在大廳半道的地方,那裡的東西應該還沒有被挑揀過。我從桌子底下抓出個空箱子,開始往裡面塞東西:四個配套的威士忌高腳酒杯,上面都有兩隻互相交叉的金色保齡球瓶,杯沿上還有一道黑線;一張1967年世博會的壁掛,絲毫沒有褪色;滿滿一鞋盒子歐珮奇公司在20世紀60年代末期印製的冰球明星卡;一把很舊的木柄鋼砍刀,可以用來宰殺小公牛。

我把盒子端起來繼續往前走,邊走邊往裡面裝東西:一副標著版權1957的撲克牌,背面印有「加拿大皇家乳製品公司安大略省巴拉市」的標誌;一頂消防隊員的帽子,上面有一個黃銅徽章,沾了許多的污垢,我無法辨認出上面的字跡;一個1974年的東部地區冰壺錦標賽的冠軍杯,它的形狀像個三層婚禮蛋糕。我腦子裡的收銀機在不停地發出「丁零零、丁零零、丁零零」的聲音。上帝保佑東慕斯科卡志願消防隊婦女會吧。

我在那張桌子上開採夠了,就移到大廳的另一頭。一開始我還試圖採取某種策略:把每樣東西都翻一下,挑出一堆可能會買的、一堆肯定會買的。但慢慢地我便只依賴直覺和聽從命運女神的安排了。對於命運女神,我向來畢恭畢敬。

聽聽命運女神給我的裁決吧:一頂名副其實的可摺疊高頂帽;一根晚禮服手杖,杖尖有一圈白的顏色;一根手工雕刻的櫻桃木拐杖;一把美麗的黑花邊遮陽傘;一個頂部有隻公雞的熟鐵避雷針。這一切都裝在一個大象腿形狀的傘架里。我把它們全部裝進箱子里,蓋起來,然後啟用另一隻箱子。

我跟卡拉普漢撞了個面。他自然地跟我笑了一笑,露出兩排濕乎乎、滑溜溜的牙齦,牙齦上還翻滾著有毒的吸杯。「金子!金子!」他邊說邊往前走。我掉過頭來跟在他的後面,這時他正彎腰貼近那個牛仔箱子。

我從齒縫裡倒吸一口涼氣。真是一件了不起的東西:一隻小號扁牛皮箱,裹在箱外的牛皮通常用來做套索、斯泰森氈帽、印第安人的羽毛頭飾,還有六響左輪手槍。我朝他走過去,他打開箱鎖,我屏住了呼吸。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