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夢醒之前-(1989)-Before I Wake

(美國)金·斯坦利·羅賓遜 Kim Stanley Robinson——著

夏星——譯

金·斯坦利·羅賓遜(1952——)是一位美國科幻小說家,作品屢獲大獎,在類型小說的讀者群之外也有極大影響力。羅賓遜為公眾所知,源於幾位研究氣候變化的科學家常常提及他的名字,流行文化以及像《經濟學人》這樣的雜誌也引用過他的作品。《經濟學人》曾在2015年出版了一期關於全球變暖的特刊,開篇就是羅賓遜的小說《2312》(2012)的摘要。他和凱倫·喬伊·富勒恐怕是人稱的人文科幻小說家當中最為成功的兩位。

羅賓遜在第一部小說《蠻荒海岸》(,1984)出版之後便廣獲認可。這部小說作為泰瑞·卡爾編輯的王牌書社科幻小說特輯中的一期發行於世,獲得了軌跡獎,並且是加利福尼亞三部曲的首部作品,這三部曲的背景分別是三個不同版本的奧蘭治縣,該縣位於洛杉磯以南,瀕臨太平洋。羅賓遜的《火星三部曲》()也備受推崇,《紅火星》(,1992)是第一部,《綠火星》(,1993)繼之,《藍火星》(,1996)是終結篇。「火星」(Mars)系列的三部小說全都獲得了雨果獎,《藍火星》還獲得了軌跡獎。全書就是一部未來史,詳細敘述了移民到火星的人類脫離地球控制、獲得政治獨立期間的情形(羅賓遜對於讀者的偏好相當樂觀,在文本里提供了一部完整的憲法),同時也探討了火星地球化改造所涉及的倫理學和可行性。經過認識與了解,帶著適度的審慎,故事中的人物(以及他們所採取的一連串列動)是支持對火星進行地球化改造的。

儘管我們可以把他稱作硬科幻人文主義者,但是他的作品之所以越來越有影響力,主要是因為其中令人信服的分析以及對於絕對性思維的處理方式。在羅賓遜的寫作生涯中,他總是以某種形式秉持著這樣一種看法——當務之急和重中之重是人們必須認識到:人類要想繁榮興旺,那麼技術就只能以有益於地球生態的方式加以運用,與這一論點緊密相連的信念是,還有一種方法可以讓世界變得更好,那就是放任它變得更糟,糟到足以致命。

羅賓遜的《夢醒之前》與他的長篇作品有所不同,在這部短篇小說里,他反而更加漫無邊際。這是一篇震撼人心的人文主義小說,講述了現實的本質,其中有部分是基於羅賓遜從1975年到1980年所記錄的夢境日誌。毫無疑問,羅賓遜偏向於理智的天性使得來源於夢境的部分得到了很好的平衡。

在夢中,阿伯內西站在一處陡峭的岩石山脊上。山脊的側面是一道岩屑坡,通向下面的冰川盆地和其中的小湖。湖水中央是較深的鈷藍色,外圍則是淺一些的海藍色。在這塊岩石林立的廣闊區域,隨處可見一小塊一小塊的草地閃爍著微光,就好像土撥鼠出沒的草坪一樣。這裡一棵樹也沒有。寒冷的空氣吸到喉嚨里,感覺很稀薄。他看見數英里之外有綿延的山脈,儘管一切都紋絲不動,但由於地形起伏太大,彷彿有一陣狂風吹起了萬物的表面。

「醒醒,你這該死的。」一個聲音說道。有人在背後推了他一把,他從崩塌的岩石上滾下來,帶起了一場小型的山崩。

他站在一個白色的大房間里,大小不一的玻璃箱子堆得到處都是,四五個一摞,每個箱子里都有一隻睡著的動物:猴子、老鼠、狗、貓、豬、海豚、烏龜。「不,」他邊說邊往後退,「別,求你了。」

一個留著鬍子的男人走進房間。「好啦,醒醒吧,」他粗暴地說,「弗雷德,該繼續工作了。咱們只有盡自己所能地努力工作才會有指望。昏昏欲睡的時候你得忍住才行!」他抓住阿伯內西的雙臂,讓他坐在裝松鼠的箱子上。「現在聽我說!」他喊道,「咱們睡著了!這是在做夢!」

「謝天謝地。」阿伯內西說。

「別急著謝!咱們也是醒著的。」

「我不信。」

「你當然信!」他把一大卷坐標紙拍在阿伯內西的胸口上,紙卷散開了,落在地上攤開來。圖表上塗抹著黑色的波浪形曲線。

「這個看起來好像樂譜。」阿伯內西心不在焉地說。

大鬍子男人卻喊道:「沒錯!沒錯!這就是咱們的大腦所演奏的交響樂,非常貼切!小提琴如泣如訴——那是曾經屬於我們的東西,弗雷德,那就是意識。」他用雙手使勁扯著自己的鬍子,似乎痛苦萬分,「突然就降調成了低音提琴,拉呀拉呀,舒舒服服地睡著了,是的!是的!等到晚上,喇叭、雙簧管和中提琴這些幽靈般的樂器就開始了即興演奏,它們的小旋律在基礎低音的上方旋轉著,時間越來越長,直到小提琴再度拉得震天響,是的,弗雷德,太貼切了!」

「謝了!」阿伯內西說,「但是你用不著大喊大叫。我就在這兒呢。」

「那就醒一醒,」那個男人不懷好意地說,「醒不過來,是不是?被困住了,對不對?你就像咱們大伙兒一樣,在演奏那首新歌。看看這個——一會兒是快速眼動睡眠,一會兒是清醒狀態,一會兒又是深度睡眠,纏夾不清,雜亂無章,把我們全都變成了夢遊者,陷入不眠的夢魘之中。」

阿伯內西透過這個男人的鬍子往裡看,發現他所有的牙齒都是門牙。他慢慢地朝著門口挪動,隨後突然破門,拔腿就跑。那個男人向前一躍,攔住了他,他倆一起摔倒在地。

阿伯內西醒了過來。

「啊哈。」那個男人說道。他叫溫斯頓,是實驗室的負責人。「現在你相信我了吧?」他慍怒地說,揉著一邊的胳膊肘,「我覺得咱們應該把那個寫在牆上。不然的話,要是咱們全都開始昏昏欲睡,那就壓根兒記不起本來是什麼情況了。一切就全完了。」

「這是哪兒?」阿伯內西問道。

「實驗室,」溫斯頓回答說,聽起來他在極力耐住性子,「咱們如今住在這兒了,弗雷德,記得嗎?」

阿伯內西看了看四周。實驗室很大,燈火通明。用來記錄腦電圖的坐標紙撒得滿地都是。黑色的工作檯面從牆壁上伸出來,各種機器擺得亂七八糟。實驗室的一角有個籠子,裡面關著兩隻老鼠。

阿伯內西猛地搖了搖頭。他全都想起來了。此刻他是醒著的,但那個夢也是真實的。他呻吟了一聲,走到房間的小窗戶旁邊,看見煙霧從下方的城市裊裊升起:「吉爾在哪裡?」

溫斯頓聳了聳肩。他倆急匆匆地穿過實驗室那頭的一扇門,來到一個小房間里,這裡擺著幾張摺疊床和幾條毯子,但是一個人也沒有。「也許她又回家去了。」阿伯內西說。溫斯頓既生氣又擔心地「噝」了一聲。「我來檢查屋子周圍的情況,」他說道,「你最好回家一趟。小心點!」

弗雷德已經到了門外。

街道上很多地方都被撞毀的汽車堵上了,差點走不過去,但是跟阿伯內西上一次冒險回家的時候相比,幾乎沒什麼變化,他把車開得飛快。郊區的霧霾有點嗆人,聞起來就像焚化爐的煙味。一名加油站員工手裡拿著油槍,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飛馳而過,隨後朝他揮了揮手,不過阿伯內西並沒有揮手還禮。有一回出行的時候,他目睹了一起持刀傷人事件,所以現在他都不愛看窗外了。

他把車停在房前的路邊。說是房子,其實只是殘垣斷壁,幾乎已經被燒成焦土,只剩齊胸高、發黑的煙囪。

他從那輛老舊的科迪納車 上下來,慢慢地穿過留有黑色腳印的草坪。遠處有條狗一直在叫。

吉爾站在廚房裡,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把黑色的東西從這裡搬到那裡。阿伯內西走進屋旁的院子,在她面前停了下來,她抬起頭,眼睛飛快地往左右兩側瞟了瞟。「你回來了!」她開心地說,「今天怎麼樣?」

「吉爾,咱們出去吃晚飯吧。」阿伯內西說。

「可是我已經在做飯了!」

「我看到了。」他跨過牆壁的殘垣進了廚房,抓住她的胳膊,「不用擔心,走就是了。」

「哎呀,天哪,」吉爾說著用沾滿煤煙的手拂了拂他的臉,「你今晚可真浪漫。」

他抿嘴一笑:「那還用說?走吧。」他拉著她小心地走出屋子,穿過庭院,幫著她坐進了科迪納。

「這麼體貼。」她嘴裡說著,雙眼卻滴溜溜地四處掃視。

阿伯內西上了車,發動引擎。「可是,弗雷德,」他妻子說,「傑夫和弗蘭怎麼辦?」

阿伯內西看著車窗外頭。「保姆會照看他們的。」他最後說道。

吉爾皺起眉,點了點頭,身子倚靠著座背。她寬大的臉龐上還沾著污漬。「啊,」她說,「我好喜歡在外面吃飯。」

「是啊。」阿伯內西說道,打了個呵欠。他覺得困了。「哦,不,」他說,「不!」他咬著嘴唇,在握著方向盤的那隻手的手背上捏了一把,又打了個呵欠。「不!」他喊道。吉爾大吃一驚,猛地往她那邊的車門靠過去。他一個急轉彎避開了坐在馬路中間的一名東方女子。「我得到實驗室去。」他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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