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個摩德蘭人-(1971)-Three from Moderan

(美國)大衛·R.邦奇 David R.Bunch——著

不圓的珍珠——中譯

大衛·R.邦奇(1925——2000)是位多產的美國小說家、詩人,尤其擅長短篇小說。他的真名可能是大衛·格魯普(David Groupe),是美國空軍的一位製圖員。邦奇和新浪潮運動的聯繫要歸功於哈蘭·埃里森編選的小說集《危險影像》。邦奇的小說和R. A.拉弗蒂、斯特潘·查普曼、庫爾特·馮內古特的作品頗有相似之處,只是他的行文更加有力、更富有動感。

儘管知名度不高,但邦奇肯定是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科幻領域最獨特的作者之一。在轉而創作臆想小說之前,他的大部分作品發表在文學雜誌上。他的科幻處女作《例行突發時間》(, 1957)發表在《如果》雜誌上。《藍色高空上黑色天空列車疾馳而過》(, 1968)刊登在《奇幻與科幻雜誌》上,這是他最出色的一篇小說。富有冒險精神的賽麗·戈德史密斯非常青睞邦奇,在她任編輯期間,《驚奇》()和《奇妙》()刊登了許多邦奇的小說(《奇妙》雜誌還刊登J. G.巴拉德的作品,哈蘭·埃里森認為那些作品對大眾刊物來說太超前了)。

邦奇本人在1965年6月的《驚奇故事》上寫了一段很有名的話,「我寫作不是描述未來或解釋或娛樂的。我是要讓讀者思考,為此不惜打掉他們的牙,打斷他們的腿,碾軋他們,把他們打趴下,把全世界可怕、庸俗、糟糕的東西都怪在他們頭上……低級讀者只想看到庸俗老套的情節——我愛這樣的讀者,但是我對他們的恨更甚,這種恨甚至超出了全世界的憐憫。這樣的讀者不是我要的。我要的那種讀者願意麵對痛苦,能勇於對這種情節打個大叉。而且讀者會和我一樣明白,有時候閱讀必須付出沉重的代價……太空會疑慮重重地看著我們,無數星系沖著我們皺眉,宇宙不懷好意地斜眼看著我們這個充滿冒牌貨的小星球」。也許《二十世紀科幻作家》()一書中對邦奇的作品的評價是對的——小說里總是「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憤怒」。

邦奇最新的小說選集是《邦奇來了!》(, 1993)。而他的第一本書,即他的代表作《摩德蘭》()卻是在1971年出版的。這是一部多視角小說,由互相關聯的寓言似的故事構成,以一種超現實甚至實驗性的手法寫成。這些有關「摩德蘭」的故事描述了一個核毀滅後的虛構未來世界,那裡充滿了自動機械和工廠,人類也被改造成了半機械人,地球的表面全由塑料構成了,人類都生活在地下。

「摩德蘭」的故事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它緊湊的敘事和螺旋般的結構有時候類似散文詩。而且在它們超現實的外表下,故事傳達出了大量的信息。唯一能與之媲美的就是斯特潘·查普曼的《三套車》,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名叫阿歷克斯的人被改造成了機器。「摩德蘭」的故事之所以引人注意,也是因為隨著人類在地球上的作為,他們和資源緊缺的世界聯繫越來越緊密,同時也對氣候變化提出了警告。

《三個摩德蘭人》是長久以來再版的邦奇作品的第一篇。希望不只是「摩德蘭」系列有望再版,邦奇的其他作品也可以和讀者早日見面。

有時候,在我們偉大進化的邊緣地帶,我們的腦子會回溯一些過去的事情,這些事看似無關緊要,但是在回憶的時候卻會變得出奇的重要。我來到摩德蘭的那天,看到的是修剪整齊的層層田野一望無際地鋪開,長腿的機器在其間行走。事實上它們是一些巨大的黑色圓筒,架在金屬製成的大腿和小腿上搖擺旋轉。這些奇怪的黑色大怪物搖晃著大長腿和圓筒的樣子彷彿十分漫不經心,有時候似乎又很不自然,動作很誇張,而且有些毫無疑義的冷漠。隨後,我既沒有看出任何信號,也沒有聽見任何聲響,其中一個機器就跑到某個地點,向前彎一彎腰,然後似乎很開心、很專註地從圓筒里朝地上發泄自己的怒氣。這些兩腳機器一旦開始,就會用圓桶前端連續半個小時甚至45分鐘敲打那塊地方,而且越打越用力。等它們打夠了,打得圓筒前面沾滿了泥巴,機器就直立起來,回到一旁等待遊盪的機器中,別的機器也當這期間什麼都沒發生。

如果兩個機器選擇敲打同一塊地方,那就好玩了。

兩個機器都同時彎下去敲打地面,都瞄準同一個地方,然後它們幾乎一半的時候是在互相敲打,另一半時候是在敲打地面。監工看到了這樣滑稽的擊打,走過去狠狠拍了拍兩個機器的後半部分,打亂了它們的節奏,然後它們就掉轉圓筒走開了,彷彿根本不想做這個事一樣。這份工作只獎勵給1/3的機器,這是一種檢修機器,它們各自就位,到處檢查修理,彷彿世界還是全新的並且能讓自己開心一樣,嘿嘿嚯!假日,假日,走走走!

「哪個走,哪個留?」我問那個監工。我的聲音像小孩一樣充滿好奇,我的眼睛就好像舊時候的青蛙眼睛一樣鼓鼓的。

「時間走,生命留,嘿嘿嚯,」他背了一句。然後他又說:「你是誰?你是喜劇演員之類的嗎?什麼叫『什麼走什麼留』?」

「哪個走,哪個留?請解釋一下這些陰沉古怪而且可笑的行為,我希望有人能介紹一下,我想了解情況。但是我在這兒只看到鬧劇。還有別的嗎?」

「還有別的嗎?有啊!」他湊近了看我,「怎麼了?你是從外面來的啊?從舊時代來的?」他突然說:「可能你真的什麼都不明白。可能你就是想說『什麼走,什麼留?』」

「我是說哪個走,哪個留!」我握緊了拳頭,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進入先打人再說話模式了。

「你從很遠的地方來?」

「確實夠遠的。時間和地理上都遠。我從凄涼的希望中來;從枯萎的夢境中來;我從淚水中來;從麻煩中來。是的,我來自很遠的地方。而現在,我要在這附近找到自己獨一無二的目的地,希望我的路程沒錯,航線最好也在他們給出的傻瓜圖表上。至於說這些兩條腿的機器,在我看來它們就是用來搬運這些大圓桶,然後隨時跟土地來一發,每個行為都隨機,也沒有任何實際的目的。」

「你很健談。為什麼不再多說點呢?直接說事實,把你想的東西說出來?你可以更像那些機器一點吧?你能看出來,當它們收到信號,就不會去打灌木叢。它們只是去指定位置,然後『砰砰砰』『乓乓乓』,完成了。」

「什麼工作?什麼完成了?」

「它們是要把污染物埋起來。為了消除癌症。嘿嘿嘿。」

我向他靠近,準備好把他一拳打倒。然後我看到他神情很奇怪。他用閃閃發光的眼睛看著我,那樣子看著不像人類,更像是機器人。「這裡是摩德蘭,」他說,「我們在這裡建造新的國度。當這些機器發現地上有鬆軟的土壤時,它們就衝過去夯實。我知道它們看起來像是隨機行動,對周圍漠不關心。但其實不然。它們站著不動時,其實是在對遠處的物質進行取樣,應該是這樣。你看,它們的腳很敏感。有內置機械。如果在它們探測範圍內出現鬆軟的地面,它們就會通過腳上的感測器感覺到。然後走過來。它們可以從空洞的地方感覺到震動。它們在編程時被設定為不能容忍空洞。一旦感覺到有空洞的地方,它們就會衝過來,狠狠地揮動沾滿泥巴的大圓桶。我說『空洞』是指看起來不如表面那麼堅固的地方。」

「噢,沒錯!空洞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最好跟我來。我可以暫時不管這些機器。它們都編好程序了,我真正需要做的只是計畫好自己的時間。還要應付突發事件,比如,兩個信號在探測區域重疊了。這種事情很少發生,但還是會有,噢噢!小心!你也看到了,有時候會有兩個機器傻頭傻腦去敲同一個洞的這種搞笑情況。(我說『洞』是指看起來不如表面那麼堅固的地方)堅固耐用的工程,那是你真正想要建造並且必須要建造的東西之一——必須首先把洞好好夯實。」他是認真的。我看得出來他沒開玩笑。

我們坐上他用來檢查工作進度的襟翼式空氣摩托升空。放眼望去我只看到一片平地。到處散布著大圓桶機器人,我所見到的這片棕黑色斑斑點點的平原上,3/4的地方都有這些深色機器搖搖晃晃獃滯行走的身影,剛才我也聽說了,它們是在以極高的效率完成很重要的探測工作,並夯實地上的空洞。在遠處靠近地平線的地方,也就是那群機器的最邊緣處,我看到棕黑色漸漸變成灰色和灰白色。他遞給我一副望遠鏡,我對準那片灰白色。

「新的冰川期!」

「完全不是!」他回應說,「如果你堅持認為是冰川期的話,那我只能說準確來說不是。但是冰川期對生物有好處,沒有壞處。你堅持說是冰川期——那就繼續堅持吧!眼下的這個冰川期,你絕不會看到冰蓋過岩石,也不會見到它凍住猛獁象的骨頭。這個冰川不光可以搬運污物,還可以封住它們。你看到的是塑料,我曾經以高級衛兵的身份去過。當時我和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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