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懺悔吧,小丑!」嘀嗒人說-(1965)-"Repent,Harlequin!"Said the Ticktockman

(美國)哈蘭·埃里森 Harlan Ellison——著

鯨歌——譯

哈蘭·埃里森(1934——2018)是美國偶像級臆想小說家,曾多次獲得雨果獎、星雲獎與愛倫·坡獎。他出版的作品有1700多部,包括短篇小說、長篇小說、電影劇本、漫畫劇本、電視劇劇本和散文,還包括與文學、電影、電視和平面媒體等相關的評論文章。埃里森編輯了兩本具有標誌性和開創性的科幻小說選集《危險影像》(, 1967)與《危險影像重臨》(, 1972)——本選集也收錄了其中的幾篇。他是美國新浪潮運動的代表之一。1993年,他獲得世界幻想文學獎終生成就獎。2006年,埃里森被美國科幻與幻想作家協會授予大師獎。2008年5月,一部記錄他人生經歷與作品的紀錄片《尖牙入夢》()正式發行。2011年,埃里森進駐科幻奇幻名人堂。

埃里森還創作了《永恆邊界之城》()的劇本,儘管拍攝時對劇本的改動使埃里森頗為不滿,不過這一集被公認為是「星際迷航」(Star Trek)系列中最好的幾集之一。埃里森還為美劇《迷離檔案》()寫過兩集主要劇情,分別是《士兵》()和《玻璃手惡魔》()。他的作品曾多次被改編為電影、電視和遊戲。20世紀60年代,埃里森與滾石等搖滾樂隊深入接觸。他寫的關於20世紀50年代搖滾風雲的小說《蜘蛛之吻》(, 1961)受到了音樂評論家格雷爾·馬庫斯的好評。

埃里森較為著名的短篇小說有:《我沒有嘴,我要吶喊》(,1968年雨果獎),《在世界中心呼喚愛的野獸》(,1969年雨果獎),《死鳥》(,1974年雨果獎),《男孩和他的狗》(,1969年星雲獎),《被鞭打狗的啜泣》(,1974年愛倫·坡獎),以及《失落時間的聖騎士》(,1986年雨果獎)。

埃里森的短篇小說《「懺悔吧,小丑!」嘀嗒人說》最初於1965年刊登在《銀河科幻》上,獲得了雨果獎和星雲獎。埃里森只花了六個小時便寫完了這部作品,並在第二天的達蒙·奈特組織的米爾福德寫作工坊與其他作家分享。這篇小說被視為其最好的作品之一,也是被重印最多的英文小說之一。

總有人問,這一切是怎麼了?對於那些不得不問的人,對於那些愛刨根問底的人,那些非要徹底把事情弄清楚的人,奉上這段話:

……這些人並非作為人,而是作為機器為國家服務。這些人包括常備軍、民兵、獄卒、巡警、地方保安團等。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不具備獨立的判斷力和道德感,僅僅視自己為木材、泥土和石頭。說不定製造一個木頭人也具有同樣功能。這些人並不比稻草人或一捧泥土更值得尊重,他們的價值等同於馬和狗。然而,這些人卻往往被認為是好公民。其他人——大多數立法者,比如政治家、律師、部長和辦公室主席——用頭腦為國家服務,然而,由於他們很少能明辨道德是非,很可能無意間把魔鬼當成上帝一樣效勞。極少數的人,比如英雄、愛國者、烈士、偉大的革命家,以及出於一腔熱忱為國家服務並因此抵制國家某些行徑的人,他們往往被國家視為敵人。

——亨利·戴維·梭羅《論公民的不服從》

以上就是全文主旨。我們先敘述事情的經過,然後講講它的開頭。結局就讓它自生自滅吧。

世界已然如此,已然成為如他們所願的樣子。正因為如此,他這幾個月的活動才並未引起那些保持機器平穩運轉的傢伙們——他們不斷向文明的齒輪和發條之間灌入上等黃油——的警覺和關注。直到某天,他突然名聲大噪,成了名人,甚至是一個「嚴重干擾公眾情緒」的英雄(逃不掉的官方說辭)。他們只好將事件轉呈嘀嗒人與他的司法機構。因為世界已然如此,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便很難預測後續的走向——就像一種滅絕已久的疾病突然滋生在早已缺乏免疫力的系統——他已經深入人心。現在他既有形式,又有實質。

他極具個性。個性這種東西,理應早在幾十年前就在系統內部滅絕了。但它出現了,他出現了,個性十分鮮明。這種個性在某些圈子——譬如中產階級圈子——被認為是令人作嘔的、庸俗的賣弄、無政府主義、恬不知恥。在另一些圈子,這種個性則會被那些舉止得體、講究細節、彬彬有禮的階層在背後竊竊私語地嘲笑。但是在底層社會,啊,底層那些人的生活中,永遠需要人來扮演聖徒和罪人、麵包和馬戲、英雄和惡棍。他被那些人視為了玻利瓦爾、拿破崙、羅賓漢、迪克·伯恩(王牌飛行員)、耶穌和喬莫·肯亞塔。

而在上流社會——就像「沉船凱利」那樣,每次風吹草動都可能對他們的財富、權力與地位構成威脅——他被視為隱患、異端、叛徒、恥辱、危險分子。這個社會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但他引起的反響卻只體現在上流與底層社會,最頂端與最底端。

因此有關他的材料,連同他的時間卡和心率盤,被一併遞交給嘀嗒人。

嘀嗒人的身高超過六英尺,沉默寡言,遇到有關時間的話題,總是輕柔地低語。這就是嘀嗒人。

即使在統治階層——那群製造恐懼卻不承擔後果的人——的辦公隔間,他也被稱為嘀嗒人。但沒人當面這樣稱呼。

你不會用一個人厭惡的名字來稱呼他,尤其當面具之後的這個人有權廢除你們生命中的幾分鐘、幾小時、幾天,甚至幾年的時間。人們當面稱他為時間管理者。這樣更安全。

「這是他的職業。」嘀嗒人輕柔地說,「但不是他的身份。我左手這張時間卡上有一個名字,但這是他所從事職業的名字,而不是他本人的名字。我右手這張心率盤也被命名,但被命名的不是人,僅僅是事物。為了保證廢除時間操作的準確性,我必須知道他的身份。」

他對著所有的下屬——費雷、羅格、芬克、柯麥克斯,甚至是米內——問道:「這個『小丑』是誰?」

他不再輕柔低語,語氣中流露出一絲不耐煩。

然而,這是他們所有人——費雷、羅格、芬克、柯麥克斯,但不包括米內,因為他通常不在辦公室——聽他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現在就連他們,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誰是「小丑」?

城市上方,第三層天空,他蹲在飛船的鋁合金平台上(哇塞!真正的飛船!帶有粗製的牽引架),注視下方如同蒙德里安的作品一般整齊排列的建築群。

他聽見附近某處,下午2點47分整齊劃一的運動鞋腳步聲:左——右——左,換班,進入鐵姆肯公司的滾動軸承車間。接著,他不出意料地又聽到,凌晨5點綿軟無力的腳步聲:右——左——右,列隊,回家。

他淘氣地笑笑,晒黑的臉上泛起了酒窩,在那身五彩斑斕的小丑服裝裡面聳起肩膀,又抓了抓濃密的紅褐色頭髮,彷彿在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做好準備:他俯身推動操縱桿,飛船前傾向下沖入風中。他在傳送道上方降低幾英尺,故意掠過時尚女士身邊,弄皺她們衣裙上的流蘇。然後將大拇指塞入耳朵,張開手掌,伸出舌頭,翻個白眼,吱哇怪叫著飛走了。這是個小玩笑。一個行人不慎滑倒,包裹滾得到處都是。一位女士把水潑到了自己身上。還有一位女士受驚昏倒在傳送道上,傳送自動停止,一直到她蘇醒為止。這是個小玩笑。

他一陣風似的盤旋離開,消失不見。啊哦!他繞著時間運動研究中心的屋檐飛行,注視著正要去換班的工人們踏上傳送道。他們用熟練穩健的步伐從側面踏上慢速傳送道(讓人聯想到老掉牙的巴斯比·伯克利式合唱隊列)朝前走,直到如鴕鳥般排成一列,依次登上快速傳送道。

他再次露出淘氣的笑容,我們注意到他缺少一顆牙齒。下降,滑行,俯衝。他用力拉開自製卸貨槽的固定栓,這時飛船正飛過工人頭頂,一批價值15萬美元的果凍豆如瀑布一般從天而降,落在快速傳送道上。

果凍豆!成千上萬紫色、黃色、綠色的甘草、葡萄、覆盆子、薄荷口味的圓潤飽滿、彈力十足、酸甜可口的果凍豆,噼里啪啦、蹦蹦跳跳地散落在鐵姆肯公司工人的頭上、肩膀上、安全帽上、工作服上。它們在傳送道上叮咚作響,四散彈開,滾來滾去,洋溢著歡樂、童趣與節日氣氛。一場多彩的糖豆雨,繽紛色彩與甜蜜從天而降,為這個理智而呆板的世界帶來嶄新的瘋狂。果凍豆!

那些準備換班的工人哈哈大笑,為躲避果凍豆而攪亂了隊伍。果凍豆蹦蹦跳跳地進入傳送裝置內部,發出一陣恐怖刺耳的刮擦聲,彷彿有100萬枚指甲在刮擦25萬塊黑板,接著一陣慢悠悠的吱嘎作響,所有傳送道全部停止運行。大家像稻草人一樣被甩了出去,人人摔得東倒西歪,卻仍然笑嘻嘻地撿起色彩鮮艷的果凍豆往嘴裡丟。這簡直是一個節日,肆無忌憚的狂歡,徹頭徹尾的瘋狂,茶餘飯後的笑談。然而……

換班延遲了七分鐘。

到家晚了七分鐘。

所有生產計畫被推遲了七分鐘。

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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