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咎由自取-(1962)-The Squid Chooses Its Own Ink

(阿根廷)阿道夫·畢歐伊·卡薩雷斯 Adolfo Bioy Casares——著

(西班牙)瑪麗安·沃馬克 Marian Womack——英譯

不圓的珍珠——譯

阿道夫·畢歐伊·卡薩雷斯(1914——1999)是阿根廷傑出的小說家、學者,他是一位世界級的小說家,他在拉丁美洲文學界以幻想小說、偵探小說,和主流文學一較高下。畢歐伊·卡薩雷斯為後世的幻想小說家開創了道路,其中包括胡里奧·科塔薩爾、加西亞·馬爾克斯。他的小說充滿玄學和神秘意味,而且充滿了超現實的抽象元素。不過他對與安德烈·布勒東的會面並不怎麼在意,而且他向來不認為自己是個超現實主義的作者。此外畢歐伊·卡薩雷斯還儘可能避免和拳擊手、英式橄欖球運動員接觸,不過他很喜歡打網球。他過著十分充實豐富的生活,曾多次去歐洲旅行,欣賞藝術和文化。

畢歐伊·卡薩雷斯也是博爾赫斯的摯友。他和著名作家西爾維娜·奧坎波結婚。奧坎波的姐姐維多利亞創辦了阿根廷文學雜誌《南方》(),他們三人在這本雜誌上發表了很多出色的短篇小說和散文。畢歐伊·卡薩雷斯、博爾赫斯和奧坎波共同編撰了影響深遠的《幻想文學選集》(, 1940),該書增補修訂後於1988年推出了英文版《幻想之書》()。博爾赫斯和畢歐伊·卡薩雷斯還以H.巴斯托斯·多梅克(H.Bustos Domecq)的筆名寫了很多諷刺小說,但是他們的首次合作卻是為久坐人群開發的健康產品寫廣告語。

《莫萊爾的發明》(, 1940)是畢歐伊·卡薩雷斯最著名的一篇小說,故事中除了超現實的臆想元素外,另一個特點是故事的講述者,他去了一個小島,但島上居民都看不見他。畢歐伊·卡薩雷斯寫這篇小說是為了創造出突破一般冒險故事的獨特作品。他確實做到了,《莫萊爾的發明》是阿倫·雷乃和阿蘭·羅布-格里耶的電影《去年在馬里昂巴德》(, 1961)的原型,這部電影改變了電影的歷史。甚至連美劇《迷失》(Lost)都借鑒了這篇小說。博爾赫斯認為這篇小說在影響力方面堪比亨利·詹姆斯的《擰緊螺絲》()和卡夫卡的《審判》()。

他的其他作品還包括《英雄之夢》(, 1954),故事講述了某工人被疑似超自然的神秘人從死亡邊緣救回來,多年後這一幕又重複發生。這個故事顯然是受到了J. W.鄧恩的小說《陽光下沉睡》(, 1973)中的時間理論影響。《陽光下沉睡》講的是靈魂移植的故事,其中融合了精神外科改造與極權主義。

經歷阿根廷國內的數次動蕩之後,畢歐伊·卡薩雷斯變得不受庇隆政府的歡迎了,他和《南方》雜誌顯得很不關注國家且太過精英氣質了。他是個低調但又不那麼低調的反庇隆分子。博爾赫斯和卡薩雷斯再次合作,他們用本尼托·蘇亞雷斯·林奇(Benito Suárez Lynch)的筆名寫了很多諷刺詩嘲諷庇隆以及持同樣政見的人。同時,有著大地主的家庭背景的他在20世紀70年代期間與發起革命的民粹主義者發生過摩擦。他的友人,比如博爾赫斯等,都被貼上了「文學寡頭」的標籤。即使如此,從文學的意義上來說,卡薩雷斯在虛構小說方面的成功和現實是完全不同步的。不過當那個時代的暴行結束後,民主回歸,畢歐伊·卡薩雷斯重新獲得了作為文學家的地位——這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他小說的普適性。在20世紀90年代,他獲得了塞萬提斯獎,這是西班牙語作家獲得的最高榮譽。

以下是《咎由自取》的新譯本——繼《幻想之書》收錄的英文版後的第一個新譯本——它講述了一段獨一無二的與地外生命接觸的經歷。

這個鎮子上最近幾天發生的事情比過去所有年份加起來都多。要明白我說這句話的分量,你得記住,我說的是本地歷史最悠久的一座鎮子,這裡發生過不少重大事件:它始建於19世紀中葉,暴發過霍亂——還好沒引起什麼嚴重後果——經歷了數次突襲,儘管沒有真正被攻打,但是小鎮居民在五六年中一直保持著警惕,那時候鄰鎮正遭受著印第安人的騷擾。在英雄時代結束後,我就直接跳過政府官員、國會議員和各政黨候選人造仿小鎮的歷史了,喜劇演員和一兩個運動健將的來到也略去不提。我就簡單總結一句:在小鎮建成百年的慶典簡直是一場雄辯和讚頌的競賽。

由於我被邀請去參加過一場特別重要的活動,我會向讀者說明自己的資歷。本人富有同情心且想法很開明。我讀完了我的朋友西班牙人比利亞羅埃爾的圖書館中的每一本書,從榮格到雨果,從華爾特·司各特到高多尼,連《馬德里風景》的最後一卷都看完了。我很關心文化,但是我正處於「悲慘的30歲」的初期,我十分擔心我要學的東西比我已知的東西要多得多。總體來說,我努力跟上當代各種運動,並教導大眾,所有那些好人、最聰明的那些人,儘管他們已經放棄了自中世紀蒙昧時代以來就堅守著的午睡傳統。我是個老師——在學校教書——還是個記者。

我為本地幾家普通報社供稿,比如《太陽花》(這個名字起得很不好,會產生負面評價,而且會引起相當程度的誤解,我們總被人當作農業雜誌),有時候還給《新祖國報》寫東西。

我必須指出這件事有個奇怪的地方:不光是因為這個活動在我的故鄉舉辦,而是它就在我所生活的這個城區舉辦。就在我家的近旁,我的學校的近旁——學校是我的第二個家——當然也在車站對面的賓館酒吧近旁。每到半夜,我們這些鎮上不安分的年輕人就會去那個酒吧聚會。事情的颱風眼,或者你喜歡的話可以叫作核心,是胡安·卡馬戈的獨棟別墅,那座房子東邊緊鄰賓館,北邊是我家的後院。可能並不是每個人都跟這事有關,不過在某些情況下,我必須說明:我指的是寫在文書里的那種邊界,以及噴灌機的活動範圍。

瑪格利塔酒店是堂·胡安自己的小賓館,是一座小房子,佔了一半臨街的面積,有個朝著馬路的花園,內部空間很小,但是塞滿了東西,如同堆滿海底的船難殘骸一樣堆在屋裡。至於噴灌機,它一直在我剛才說過的那個花園裡轉著,它幾乎要成為我們鎮上最古老的傳統之一了,也是最有趣的東西之一。

星期天,也是本月第一天,噴灌機神秘地不見了。之後的一個星期內它都沒有出現,花園裡少了很多光彩。大部分人看到這個情況也沒有很在意,但是有一個人一開始好奇心就很重。這個人惹得大家也好奇起來,到了晚上,一群年輕人到車站對面的酒吧相互打聽,議論紛紛。如此簡單自然的好奇心讓我們發現了一些完全不自然而且非常驚人的東西。

我們很了解堂·胡安,在乾燥的夏天他不會隨隨便便就不給花園澆水。我們把他視為本鎮的楷模。這位50歲的老頭的確堪稱楷模:他高大但肥胖,灰色的頭髮被伏貼地分成兩半,和他的鬍子形成平行的弧線,再往下就是他的錶鏈。其他很多細節都表明他是個老派的紳士:馬褲、皮綁腿、短靴。他一生都嚴守規定、為人謙遜,據我所知,沒有人抓住過他的任何把柄。他從不酗酒,不好色,也沒有絲毫不良政見。我們這些人,年輕時候誰沒幹過什麼壞事呢?但是即使是他年輕的時候,那種正該忘記的年代,堂·胡安也無可指摘。就連公司的審計員,甚至那些算得上卑鄙的傢伙都挑不出堂·胡安的毛病。在那個不懂得感恩的年代,堂·胡安的大鬍子怎麼能贏得所有人的尊敬,其中一定有些緣故。

一定要說的是,這位楷模抱有不少老派的觀點,在我們這些理想主義者中還沒出現能和他相比的人。在新的國家中,沒有新觀點這個傳統。你們也知道,沒有傳統就沒有穩定。

我們的生活中還沒有能夠超越這位大胖楷模的人——除了堂娜·蕾梅迪奧斯。她是堂·胡安的母親,也是他的顧問。我就在這兒說,她被稱為「鐵娘子」不光是因為解決了找上門來的司法警察。不過我們還是會和她開玩笑,這個綽號也是親昵的意思居多。

其他住在他們家的人也不多,其中有堂娜·蕾梅迪奧斯的教子堂·塔戴托,他在我的夜校上課。由於堂娜·蕾梅迪奧斯和堂·胡安不太歡迎別人到他們家去,不管是客人還是幫工都不受歡迎,因此那孩子只能把主屋裡僕人和工人該做的事情都包了,甚至連瑪格利塔旅館裡服務員的工作都做了。除此之外,這孩子還按時來上我的課。所以你要理解,對於那些出於純粹的惡意而給他取滑稽綽號的人,我為他們感到羞愧。他拒絕服兵役這事跟我完全無關,因為我不嫉妒別人。

在發現問題的那個星期天,大概是兩點到四點之間,有人敲我的門,從敲門的輕重來看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要把門砸爛。我起身,搖頭,嘴裡說:「可能只有一個人。」然後又用上了不那麼適合教師身份的詞。再然後我也沒時間對這次訪問表示反對,就開了門。我確信來的是堂·塔戴托。我猜對了。他站在門口,我的學生滿臉微笑,那張臉實在太瘦了,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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