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造訪者-(1958)-The Visitors

(蘇聯)阿卡迪·斯特魯伽茨基 Arkady Strugatsky ——著

(蘇聯)鮑里斯·斯特魯伽茨基 Boris Strugatsky ——著

(英國)詹姆斯·沃馬克 James Womack——英譯

紅豬——中譯

阿卡迪·斯特魯伽茨基(1925——1991)和鮑里斯·斯特魯伽茨基(1933——2012)兄弟是兩位影響巨大的科幻作家,他們常常聯名創作,取得了突出的成績。兩人最著名的作品是《路邊野餐》(1972),後來由導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改編成了著名的邪典電影《潛行者》(, 1979)。在俄羅斯和東歐,斯特魯伽茨基兄弟已經成為了許多熱心讀者和作家心中的偶像,許多人都是讀著他們的作品長大的。憑藉麥克米倫出版社在20世紀80年代推出的英譯蘇聯科幻小說產品線,兄弟倆成為蘇聯時期的王牌科幻作家。

阿卡迪·斯特魯伽茨基出生在喬治亞的巴統,成長於列寧格勒(今聖彼得堡),直到1942年列寧格勒保衛戰的時候才離開這座城市。後來父親死去,他便不再逃亡,而是加入了蘇聯陸軍,並在軍隊的外語學院中熟練掌握了英語和日語。他於1955年正式成為作家,從1958年開始與弟弟合作。和哥哥阿卡迪不同,鮑里斯·斯特魯伽茨基在圍城期間一直留守列寧格勒,並成為了一名天文學家和計算機工程師。對兩兄弟產生文學影響的作家是擅長諷刺和社會評論的斯坦尼斯拉夫·萊姆。

蘇聯政府的審查是斯特魯伽茨基兄弟反覆遇到的問題,不過這有時反倒對他們的小說創作起到了塑造的作用。他們的部分作品直到蘇聯解體之後才獲得出版。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的小說風格也發生了變化,原本對未來和人性較為樂觀的看法,後來演變成了反烏托邦、異化以及嘲諷人類體制的題材。他們即使在創作看似無害的作品時,也依然會受到審查的干擾。

從鮑里斯在1999年的回憶錄《走過的路》()中,我們得知,20世紀60年代晚期,兩人的創作轉向了搞笑推理作品,因為「形勢已經相當明朗,我們任何嚴肅的作品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出版,因此只能強迫自己做玩世不恭狀。我們的事業走到了一個關口,今後要麼出賣自己,要麼放棄寫作,要麼就是成為犬儒——寫要寫得好,但為的是錢。」

而讓兩人意外的是,他們的喜劇小說《死亡登山者旅店》(,1970)還是出了問題,因為它的政治味太淡了。「我們的編輯希望能在書里加進一點鬥爭——階級鬥爭、為了和平的鬥爭或者理念的鬥爭,反正什麼鬥爭都行。」後來,因為受到之前的蘇聯審查的困擾,他們經歷了一段時期的寫作「瓶頸」期,直到三年後,他們才出版了《路邊野餐》。

《造訪者》選自一部中篇小說,這部中篇作品由三章構成,《造訪者》是其中獨立的第二章,兄弟倆後來又將這部中篇小說擴寫成了長篇小說。其中第一章寫的是一支遠征軍遭遇外星人的故事,第三章寫的則是一個外星人被綁架的故事。這篇《造訪者》的首個英譯本收錄在選集《外星人、旅行者和其他陌生人》(, 1984)中。

以下是阿皮達考古研究隊成員K.N.謝爾蓋耶夫講述的故事

就在不久前,一份科普雜誌上刊登了一篇長文,寫到了去年七八月間發生在斯大林巴德 附近的一系列怪事。可惜那位作者顯然使用了第二、第三手的材料(而且那些材料還不怎麼可靠),在不知不覺間把事件本身和事件發生的環境全搞錯了。比如,文中對「精通遙控力學的危險分子」和「硅基怪獸」的討論,還有關於山脈起火、奶牛和卡車被整個吞噬的幾份自相矛盾的「目擊報告」,都是完全經不起推敲的。和這些虛構的說法相比,真正的事實要更加簡單,但也複雜得多。

當我們意識到斯大林巴德調查委員會的正式報告不會在近期公布時,尼基京教授建議我先行披露造訪者的真相,因為我是現場目擊的人之一。「只要寫下你親眼看見的就行了。」他對我說,「要寫下你的觀感,就像你對調查委員會所說的那樣。你可以使用我們的材料,但最好還是僅限於自己的印象。不要忘了引用洛佐夫斯基的日記,這是你的權利。」

在開始講述前,我要提醒各位我會全力遵循教授的建議——只向你們講述我的觀感。我會從我們的觀點出發講述這些事件。這裡的「我們」,指的是在彭吉肯特東南約50千米處的「阿皮達城堡」做發掘工作的考古研究隊員。

研究隊共有六名成員。其中三個是考古學家,分別是人稱「老闆」的領隊鮑里斯·亞諾維奇·洛佐夫斯基、我的老朋友塔伊科·賈米勒·卡里莫夫和我本人。除了我們三個,另有兩名工人都是當地人,以及司機科利亞。

阿皮達城堡是一座高約三十米的小山丘,位於群山之間的一條狹窄山谷。一道清冽的山澗流淌其間,水底布滿光滑的卵石。通向彭吉肯特綠洲的道路就在山澗側旁。

我們在山丘頂部發掘出了一處古代塔吉克聚落。我們的營地設在山腳,有兩頂帳篷和一面紫紅色旗幟,旗上畫著一枚粟特古幣(古幣呈圓形,中間開一方孔)。一座公元3世紀的塔吉克城堡和歐洲封建時期的那些有著雉堞和弔橋的城堡之間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從發掘出的布局來看,這些城堡原本包含兩到三個方形廣場,相互間用幾堵牆壁隔開,牆的厚度是兩個伏紹克 。但是在出土的時候,它們已經只剩下地板了,裡面可以找到燒焦的木頭、黏土鍋的碎片和完全屬於現代的蠍子。如果運氣好,你還能找到一枚泛綠的古幣。

考古隊有一輛轎車,那是一部老舊的GAZ——51,可以在危險的山路上長途行駛,我們在出野外的時候才開出來。造訪者到來的那天,洛佐夫斯基正好開著它去彭吉肯特買吃的了,我們其他人就在營地里等他歸來。那是8月14日上午。轎車始終沒有回來,它的失蹤標誌著一連串意外而神秘事件的開端。

當時我正獨坐在帳篷里吸煙,剛才我將一些碎陶片放進碗里,讓碗沉進河流中,等待流水將陶片上的泥垢沖刷乾淨。時間雖然已經是下午三點,太陽卻似乎還在天空的中央。賈米勒正在山丘頂上工作——風捲起黃土沙塵,透過它們可以看見兩名工人的白色氈帽。攜帶型煤油爐滋滋作響,上面正熱著一鍋蕎麥粥。外面空氣悶熱,塵土飛揚,我一邊吸煙,一邊納悶洛佐夫斯基為什麼要待在彭吉肯特不回來——他已經遲到近六個小時了。我們的煤油已經不多,食物僅有兩聽,茶也只剩下半包了。要是洛佐夫斯基今天不回來,事情就會很糟。我給他編了一個合理的借口(他決定打個電話去莫斯科),然後站起來伸了伸懶腰。就在這時,我見到了第一個造訪者。

它就站在帳篷口,一動不動,渾身漆黑,就像體形接近大狗的巨大蜘蛛。它的身子是扁圓的,彷彿一塊懷錶,腿上有幾個關節。我不能更詳細地形容它了,因為我當時太震驚、太害怕,根本顧不上觀察。片刻後,它開始行動了,徑直朝我走來。我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它的腿腳緩緩地移動,在塵土上留下一個個小孔——在被陽光烤得焦脆的黃色黏土上,這怪獸般的身影正離我越來越近。

要知道,當時的我還不知道這是一個造訪者。我只知道這是某種未知的野獸,正朝我走來。它的腿以奇怪的方式運動著,不發出聲響,也沒有眼睛。我向後退了一步。接著我聽到一陣輕柔的「咔嗒」聲,繼而又猛地看見了一道炫目的光芒。受到這個刺激,我不由眯起了雙眼。再睜開時,我透過視野中的紅色殘像看見它又近了一步,已經走到了帳篷的陰影里。「我的老天!」我對自己低聲驚叫。它站到了我們存放補給品的籃子邊上,看樣子在用兩條前腿在裡面翻找。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們的一聽食物一下子就不見了。接著,這隻「蜘蛛」轉了個身便消失了。攜帶型煤油爐的滋滋聲已經停止,耳邊只剩下一種金屬的聲音。

我不知道一個頭腦冷靜的人處在我的位置會怎麼做,反正我在當時已經無法正常思考。我記得自己用最大的聲音喊了出來,這既是為了嚇跑那隻「蜘蛛」,也是在給自己壯膽。我衝到帳篷外面跑了幾步,然後停下來氣喘吁吁。外面一切照舊。群山依然在我的四周瞌睡,太陽依然給山上灑下陽光,山澗如一條白銀般的瀑布般流淌,山丘頂上依然能看見兩名工人的白色氈帽。這時,我又一次看見了那個造訪者。它正在山丘的斜坡上兜著圈子向上爬行,腳步輕盈、悄無聲息,彷彿在空中滑行。它離我太遠,幾條長腿已經難以辨認,但我還是能清晰地看見它投下的尖銳怪影,這影子跟著它的身體一起掠過堅韌的灰草,然後就不見了。

一隻馬蠅叮了我一口,我隨手用一條濕毛巾一拍——原來它一直握在我的手上。這時山丘頂部傳來了喊聲——賈米勒和兩名工人要下山了,他們在示意我把蕎麥粥從爐子上拿走,把水壺放上去。我一見面就對他們說:「一隻蜘蛛把煤油爐和吃的東西偷走了。」他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