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蝶(4)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廢墟里回蕩著,似乎連墓地里的死人都被驚醒了。

為了挽回庄秋水的生命,為了償還她所虧欠的所有人,她寧願失去已得到的一切。

這時,從某個地方傳來了回聲——

「你在地底潛伏,我在人間等候。你吐絲作繭自縛,我望眼欲穿孤獨。」

又是那熟悉的旋律,伊蓮娜動人的《蝴蝶公墓》單曲,穿越七十年的光陰,自後面那棟老房子飄來......

是誰在歌唱?

歌聲仍然在繼續,她顫慄著注視老房子。目光落到左邊的小門上,旁邊寫著兩個粗糙的漢字「女宿」。既然當年這房子是醫院,「女宿」大概就是女病人的住處吧。

僅僅這兩個奇特的漢字,就足以吸引她上去看看了。她小心地走到門口,裡面是幾乎懸空的樓梯,看來快要腐爛掉了。欄杆上積滿了多年來留下的灰塵,台階的灰塵卻不多,好像還有其他人走過的樣子。小蝶輕輕走上樓梯,最近體重輕了不少,這樓梯應該可以承受吧。

樓梯每踏一步都傳來回聲,伴著上面走廊里的歌聲,她來到二樓的木地板上。迎面是道長長的走廊,這就是當年的女病房嗎?不知道從哪投下了天光,照亮了兩邊緊閉的房門。

是哪裡傳出來的聲音?她忽然高聲喊道:「伊蓮娜!」

回答她的仍然只有歌聲。

她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廊兩頭都沉浸在黑暗裡,不知藏了什麼。尚小蝶推開身邊的房門——

陳舊腐爛的氣味撲鼻而來,是多年前的藥水味,幾乎把眼淚都熏下來了。她躲在門外捂著鼻子,等到氣味散掉一些,才敢小心地走進去。這房間空空如也,只有地板上散落著一些小東西。在布滿灰塵的地上,有一盞破碎的煤油燈。還有些奇怪的玻璃瓶子,裡面的液體早已揮發殆盡。

古老的歌聲並未停止。窗戶正對著墓地,站在窗邊俯瞰墓園,可以想像當年病人們的絕望——病中的每天都面對墳墓,似乎自己隨時都會被送進去。

從醫院到墳墓——卡申夫真是一條龍服務了!

離開這間屋子,她打開第二扇房門。仍然是一間空房子,窗戶面對著底下的墳墓,地板上什麼東西都沒留下,只有厚如地毯的灰塵。

突然,牆壁顯出某種暗紅色的印記,看上去就像孟冰雨書包的顏色——不,那是血跡!

許多年前留下來的血跡,呈噴射狀飛濺到牆壁上。或許已過去許多年了,但那血跡就像油畫顏料一樣,深深滲入了牆體,永難磨滅。

牆角還能看到模糊的「血手印」,人的五根手指和手掌依稀可辨,這是死亡前最後的呼號。小蝶立即蒙起耳朵,整個屋子響起了那種聲音,鮮血的噴濺,肉體的撕裂,還有最後的呻吟與詛咒......

幽靈們似乎正從牆壁里鑽出來,帶著鮮血撲向門前的小蝶——她趕緊退出了房間,轉身逃進了對面的房門。

突然,《蝴蝶公墓》的歌聲戛然而止了!

這間屋子裡沒有灰塵,也沒有腐臭的氣味,相反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窗戶正好對著厚重的「哭牆」。腳下的地板還算乾淨,屋裡放著一張鋼絲床,上面鋪著一張草席子。還有一張古老的寫字檯、寬大的衣櫥椅子等老傢具。

這正是昨晚她到過的房間!

伊蓮娜的房間。

當她走到寫字檯跟前時,身後響起了奇怪的動靜。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尚小蝶飛快地轉回頭來,終於見到了那個鬼影。

鬼影就站在門口。

一身黑色的衣裙包裹著身體,看起來又瘦又不,宛如從地底里爬出來的。小蝶的嘴唇顫抖起來,她第一次看到了那第臉。

臉上鑲嵌著一雙深深的眼窩,兩隻眼珠居然是半透明的,如野獸般放射出精厲的目光。頭髮被黑色的罩子蓋著,額頭布滿深深的皺紋。鼻子幾乎是鷹鉤狀,臉頰瘦得只剩下一張皮,就像活動的骷髏。那張嘴唇也全是皺紋,裂成許多道縫隙,彷彿已被她自己吞噬了下去。

天哪,這是一張歐洲老婦人的臉。

剎那間,墓碑上的照片浮現腦中。尚小蝶激動地身她走去,難道是——

6月20日上午9點50分

在檔案館清冷的閱覽室里,庄秋水困惑地揉了揉眼睛。

剛才給尚小蝶打了一個電話,卻被告知「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早上通過很多人找過小蝶,但都說沒看到過她。

半個鐘頭前,檔案館的表姐打來電話,說兇案的卷宗里又有新的發現。庄秋水暫時擱下對小蝶的擔心,匆匆趕到了檔案館。

1935年的慘案又有新的發現,其實是伊蓮娜的口供幾次反覆。因為警長並不關心吸血鬼的故事,他最想知道的是:案發當晚究竟發生了什麼?而伊蓮娜幾次推翻自己說過的話,讓警長甚為惱火,更懷疑伊蓮娜作案的可能了。

直到第七次記錄,伊蓮娜才道出了卡申夫的另一個秘密——他極力反對養女嫁給中國人,是出於不可告人的原因:他已不能離開伊蓮娜了,從她美麗純潔的少女時代起,卡申夫就變態地暗戀上了她,不僅垂涎於她的美貌,更希望永遠佔有這貴族之女,將她牢牢控制於股掌之中。卡申夫強迫她留在自己身邊,把她囚禁在醫院裡。伊蓮娜暫死不從,進行了激烈的反抗,終於從醫院裡逃出來。她和黎家公子私奔到法租界,舉行了訂婚儀式。木已成舟,卡申夫只能痛苦地默認,但要求伊蓮娜在出嫁前,必須住在養父身邊。

就在案發那天半夜,卡申夫突然發狂了,衝進伊蓮娜的房間,告訴養女一個秘密:就在昨天清晨,卡申夫趁她熟睡的時候,給她注射了一種特殊的血清。這種血清里含有大量病毒,是卡申夫在實驗室調配而成的,原料就是「鬼美人」蝴蝶。

伊蓮娜目瞪口呆,因為她深知「鬼美人」的毒性!而卡申夫曾經用它做過活體試驗。喪心病狂的卡申夫,還要對養女旅行不軌。伊蓮娜拚命反抗,逃到其他病房。卡申夫拿起手術刀,刺死了一個病人,隨後獸性大發逢人就殺,千奇造成了這一夜的慘案。伊蓮娜趁亂逃出來,藏有自己的推理——真正殺死卡申夫的,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卡申夫鬼美人鳳蝶」。她與「鬼美人」共同生活多年,了解這些蝴蝶的習性。只有「鬼美人」才能這樣殺死一個人。這種蝴蝶絕非一般昆蟲,而是社會性的動物,智商之高超乎想像。它們原來棲息在山谷中,是一切昆蟲的首領,可以指揮任何蟲子,是真正的「昆蟲之王」。卡申夫常拿「鬼美人」做殘酷的實驗,蝴蝶們對他只有仇恨。

也許在案發的當晚,卡申夫在實驗中犯了某個小錯誤,便被蝴蝶抓住機會,偷偷逃出實驗室。發狂後的卡申夫先意圖佔有養女,然後就成了殺人惡魔,將十八個索然無辜的病人全部殺害。最後他自己也死於蝴蝶的攻擊,真是玩火者必自焚!只可惜那些病人們為他陪葬了。

庄秋水又捏了一把汗,原來這「鬼美人」蝴蝶還這麼厲害,上次看到它沒有實施攻擊,已算自己命大了吧?

表姐給他買了盒飯,就地解決了午餐。他又給小蝶打電話,但依然關機。情急之下只能打給陸雙雙,她卻冷冷地回答:「我沒見到過她,但你可以再去『蝴蝶公墓』找她啊?」

午後,心煩意亂的庄秋水繼續看檔案。

根據1935年警方的調查報告,他們並不相信伊蓮娜的話。警長認為她的口供荒誕不經,完全是推卸責任隱瞞事實。尤其是關於吸血鬼的說法,更是墜入了怪力亂神的深淵。警長帶人重新勘查了墓地,確實發現了刻著1428-1476的墓碑。但警長還是不相信吸血鬼的說法,命人挖開這個墳墓,發現棺材裡居然躺著一具沒有腐爛的屍體!他看上去和活人沒有區別,有一張蒼白英俊的臉,躺在墳墓中就像睡著了一樣。警長自己也嚇得毛骨悚然,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白天躺在棺材裡,晚上跑出來騙姑娘的吸血鬼?

在場的人們都被嚇住了,兇案的靈異說法也迅速傳遍全城。但警長仍不依不饒,又仔細檢查了醫院,卻沒有發現伊蓮娜所說的「鬼美人」蝴蝶。本案的調查從此陷入困境,雖有伊蓮娜的翔實供詞,但僅有她一個人證不足以有效。

一年多後,嫁入豪門的伊蓮娜難產而死,只留下了一個可憐的女嬰。根據伊蓮娜的遺願,丈夫將她葬在醫院的後院。黎家買下空關的醫院包括墓地,以及周圍大片農田和荒地,1940年代在原址建起了一家機器廠。

本案惟一的目擊證人死後,從此再無真相大白的可能。不久,警長本人也神秘死去。據說其喉嚨里生出一個蟲卵,導致氣管堵塞窒息而死。1935年葉卡捷琳娜醫院的驚天血案,就這樣漸漸被人遺忘,塵封在檔案館的卷宗里,變成永遠都難以解釋的謎。

而伊蓮娜靜靜地躺在墳墓里,直至它變成「蝴蝶公墓」......

6月20日上午9點55分

尚小蝶正面對著鬼魂。

「蝴蝶公墓」的舊醫院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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