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蟲(4)

等白露走出寢室後,曼麗長吁了一口氣:「哎呀媽呀,她的樣子可太嚇人了!」

「是啊!」宋優已經鑽到了被窩裡,「今晚我又要做噩夢了。」

但小蝶不依不饒地追了出去,一直追到水房看著白露洗臉刷牙。白露緩慢而仔細地擦著臉,似乎蒙著一層看不見的灰塵。小蝶就獃獃地站在她身邊,而白露卻視而不見。

在白露洗漱完畢之後,忽然轉頭對著小蝶,面無表情地說:「今天,我見到她了。」

「誰?」

「我的姐姐。」

白霜?她的話語中幽幽地透著寒氣,彷彿是從地底滲透上來的,小蝶不禁後退了兩步。

然後白露快步向寢室走去,只留下小蝶孤獨地站在水池前。

她今天見到一年前就已死去的姐姐白霜了?

又是一個標準的「活見鬼」。

小蝶趕快跑回到了寢室,只見白露已乖乖地躺到床鋪上。

她隨手關掉了寢室的大燈。屋子裡昏暗一片,另外三個室友都不敢吱聲,也紛紛安靜地縮進被窩裡。只有晚上十點多鐘,室友們極少這麼早就睡了。小蝶無奈地爬回自己鋪上,但願今夜能睡得安穩些。

然而,心裡仍在想著白露的眼神,她今天究竟去了哪裡?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嗎?

今夜無人入眠——五個女生睡在這小小的寢室里,或許每個人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白露還在想著什麼?尚小蝶就這樣輾轉反側,直到將近午夜子時。

6月9日凌晨2點13分

尚小蝶睜開了眼睛。

仍然是黑暗的女生寢室,某種聲音在耳邊輕輕飄蕩。她艱難地爬起身來,尋覓著聲音的方向——是輕柔又遙遠的旋律,帶著舒緩沉悶的節奏,聽不出是什麼樂器演奏的。她爬下床鋪,披著衣服走出寢室。走廊里夜涼如水,所有的人都已沉睡,除了這個午夜遊盪的靈魂。她循著聲音走出了寢室樓,夏蟲還在黑夜的校園裡鳴叫。

那個聲音就在前方召喚著她。小蝶走入一片迷離的白霧,四周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清,突然出現一道圓拱形的門洞。在那黑漆漆的門洞里,閃爍著一點綠色的光,小蝶顫抖著走進洞中。她抬頭見到了月光,頭頂竟是玻璃天棚,中間還隔著一座暗綠色的橋。

她聽到了歌聲,從四面八方的空氣里傳來,某個溫柔磁性的年輕女聲,來自另一個世界——

是的,她聽到了。歌里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到了,由一雙修長的手指寫出來的歌詞,由一雙明亮的眼睛裡看到的歌詞,由一片敏感的皮膚上嗅到的歌詞。

就在尚小蝶穿出門洞的剎那,眼前的白霧中漸漸顯出一個人影。白色的衣裙幾乎被白色的霧遮蓋,直到對方露出黑色的長髮,和那雙憂愁美麗的眼睛。

第一感覺就是白露——不,月光下那個人越來越近,雖然眼睛鼻子都很像她,但還是另外一個女子。

已近在眼前了。

小蝶已完全看清了她的臉,念出三個字: 「鬼美人?」

沒錯,這就是撞車視頻里的那張臉,半夜裡在路邊攔車的那張臉,面對鏡頭說出「鬼美人」,並說自己來自「蝴蝶公墓」的那張臉。

她就在「蝴蝶公墓」里!

她叫白霜。

尚小蝶直勾勾地看著對方的眼睛,那「鬼美人」烏黑的眼球里,似乎映出了一個墓碑的樣子。

然後,白霜張開嘴唇,輕輕說了一句話。

小蝶只感到天旋地轉,立即暈倒在了地上。

只過了幾秒鐘,她又一次睜開眼睛。眼前仍然是漆黑的天花板,白霧和月光卻都不見了,身下也不是冰涼的泥土,而是柔軟溫暖的床鋪。

她還躺在女生寢室里——難道剛才只是一個夢?

不,小蝶突然恐懼地發現,這並不是自己的上鋪,而是在一張陌生的下鋪!

確切地說是白露睡的下鋪。

而白露正睡在她的旁邊。

尚小蝶緩緩回過頭來,看到自己的身體竟緊貼著白露。而可憐的白露正蜷縮著身體,嘴裡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如午夜的潮汐湧上心頭。

天哪,自己怎麼會躺在這裡?不是明明躺在自己的上鋪的嗎?難道是因為剛才做的那個夢?她又想到了夢中白霜的臉。

但白露的呻吟越來越響了,小蝶忍不住叫了一聲:「白露,你怎麼了?」

這時響起腳蹬牆壁的沉悶聲,白露已疼得在床上打滾了!小蝶用力搖了搖她的肩膀,只見她額頭滿是豆大的冷汗,漂亮的臉蛋幾乎扭曲變形了,牙齒咬破嘴唇溢出鮮血。

田巧兒也從上鋪爬下來了,驚恐地看著白露說:「天哪,她怎麼了?還有,WOW你怎麼躺在這裡?」

「是不是急性闌尾炎?」對面下鋪的宋優也喊了一聲,「我小時候就得過,疼得差點要了命。」

「不對!她的手捂著胸口和脖子,不可能是闌尾炎!」

尚小蝶用力壓著白露,好像她的胸口很疼,會不會是心臟病呢?但白露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平時還是很健康的,一年來從沒去過醫院。

「到底怎麼了?告訴我?」

小蝶附到白露耳邊說,而白露的嘴巴里不知說些什麼,好像是某種古老的咒語。

曼麗也走到床邊問:「真可怕!她是不是中邪了?」

這時白露疼得更厲害了,整個身體劇烈痙攣起來,肚子就像魚一樣上下起伏,似乎隨時都會自行肢解分開!

小蝶終於壓不住她,被白露的手打到了地上。白露上半身探出床鋪,嘴巴張開想要嘔吐。

宋優噁心地扭過頭去,只有小蝶從地上爬起來,仍用力扶著白露的身體。白露面朝著地板,咽喉處不斷鼓動著,最後哇一口吐了出來。

一條蟲子。

白露的嘴巴里吐出了一條蟲子!

伴著地板上一攤血泊,粗大的蟲子醜陋地蠕動著,隨即響起了曼麗的尖叫。田巧兒也驚嚇得倒在地上,宋優繼續擋著眼睛不敢看。

誰能想到人的嘴巴里居然吐出了蟲子?

蟲子——小蝶眼睜睜看著這條蟲子,像小蛇一樣鑽進了地板縫隙,只留下一攤腥臭的血。

而白露終於平靜了下來,又躺倒在床鋪上,只是面色還如死人般蒼白。

田巧兒和曼麗都逃回了自己床鋪上,尚小蝶也顧不得害怕了,撲在白露身邊輕聲問道:「你到底怎麼了?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白露的目光暗淡下來,張開嘴巴說著什麼,但聲音實在是太輕了,小蝶只能把耳朵貼在她嘴邊——

「書包……底樓的倉庫……還給你……蝴蝶公墓……蝴蝶公墓……」

小蝶總算聽清了白露的耳語,最後兩個「蝴蝶公墓」,讓她的心降到了冰點,難道白露真的去過了?

這時白露已經閉上了眼睛,呼吸也平穩了下來。小蝶用紙巾擦了擦她的嘴角,現在看起來已沒事了。她在白露身邊坐了十幾分鐘,直到白露漸漸沉入了夢鄉。

然後,尚小蝶從水房拿了拖把,將地板上的污跡揩抹乾凈了。

子夜十二點過了。

女生寢室繼續如死一般沉寂,但願白露能睡個好覺。至於那條來自她體內的蟲子,就讓它在地下自生自滅去吧。

小蝶關了燈回到鋪上,恐懼如潮汐湧上她的身體。或許一個剛去過「蝴蝶公墓」的人,就躺在同一個房間里。

黑夜,緩緩將她吞噬,地板下蟲子蠕動著。

6月9日清晨7點40分

金鈴子又叫了。

第一個被吵醒的是宋優,她跳起來推了推上鋪的小蝶,板著蒼白無血色的臉嚷道:「吵死人了!怎麼又叫了啊?你的小蟲子能不能安靜點?大家都被它搞得不能睡覺了!」

金鈴子卻越叫越起勁,小蝶急忙拿出抽屜里的小盒子,將金鈴子捂在懷裡說:「對不起。」

「WOW,你不要總是這樣,每次都點頭說對不起,但每天還是照樣吵醒我們,我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尚小蝶被她說得蒙住了,宋優又劈頭蓋臉地說了一長串。旁邊的曼麗也爬起來了,揉著眼睛說:「別吵了,別吵了,大家有話好好說。」

對面的「校花」田巧兒則繼續躺在上鋪,冷靜地看著寢室里亂成一團。

小蝶抱著盒子里的小蟲子說:「金鈴子,金鈴子,姐姐請你不要叫了好不好啊?」

她又連續對懷裡說了幾遍,就像是哀求似的。突然,金鈴子真的不叫了,安靜地伏在盒子里,似乎聽懂了主人的話。

宋優的嘴唇抖了幾下,再也不發聲音了,躺下繼續睡覺,女生寢室恢複了安靜。

小蝶將金鈴子放回抽屜里,戴上眼鏡輕輕爬下床鋪,卻發現白露的床上空空如也。

白露已經起床了嗎?尚小蝶大著膽子摸了摸她的被窩,早已經涼透了,看來她早就離開寢室了。還有白露隨身背的包也不見了,到底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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